《罗维扬文集 图片卷》序



  
  
  
  
  《罗维扬文集 图片卷》序
  龚明德
  
  维扬兄的多卷本文集即将出版,有幸成为在这套文集其中一卷前面说点儿心得体会的读者,与我近三十年来一直崇敬的故乡的文化前辈王先霈老师和同行学人赵国泰仁兄等一起共同祝贺维扬兄截至当今的文化业绩来一个总结而欢呼,我是愉悦得深感荣幸的。
  从维扬兄发给我的电子文档里,经过内子先自邮箱用U盘下载了,又转换为电视图像观看,后来收到他寄来打印件仔细辨认,让我饱赏了维扬兄通过影像、图片、文献等体现出来的这位老朋友的丰富经历和交往,感觉到维扬兄的文化生涯真是多姿多彩。这些图片和文献等,清晰地向我展示着维扬兄自长大成人的少年起一直到二〇一一年这几十年中的生活的成功步履……
  第一辑“我的摄影”里,有人物、有风景。最开始的四十四幅人物照片全是文化名人,大多为维扬兄的长辈那一代,这就跟第三辑“文朋诗友”在分类上大体区分了开来,“文朋诗友”是友朋性质的同辈同行。在这四十四幅文化名人照片中,我看出来维扬兄在给这些名人拍照时,多半都是抓拍,所以被拍摄的对象大多显得表情自然,传递出这些文化名人的亲和的毫无装腔作态之姿式。这里面的不少人,都是上了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乃至中国现当代文化史的。年纪大的诸如郑逸梅这位“补白大王”,就是举世闻名的;年纪稍幼一点的如马烽、峻青、碧野、胡万春、姚雪垠等,也是上一个世纪四五十年代就出了大名的。
  风景摄影这一部分,可圈可点的也多。《根》,那充满画面的热带巨树(估计是榕树)缠绕着的地上根茎,以旺盛的长势显示了一种生之力量,更美更有寓意的是在画面右上方一处根之空隙处有一群阳光下读书的南国学子。《海滩小品》简直可以当作水墨创作来欣赏,——不知是海洋植物枝部还是海岸上的树枝,被自然地置放于沙滩,大小几块不同颜色的石头合理地如同这枝条上的有机部分被摆放在该合适的地位,均匀、耐赏。《盖了李劼人》更是让我倍觉亲切的一幅摄影作品,因为就是我和吴鸿老弟陪维扬兄去李劼人故居时见过的实景。当时,整个李劼人故居的菱窠正在全方位的翻修,李劼人的半身雕塑像就摆在敞坝外面,头上置放了一块五层板,估计是防备施工时乱飞的砖瓦砸坏了塑像。维扬兄真是有艺术眼光的人,留下了这一珍贵画面。《猫看电视》也是一幅精品,维扬兄的童稚雅趣在这幅摄影作品中得到了完满体现。
  第二辑《见赠书画》七十幅,几乎全是水平线以上的艺术品,一些著名文化前辈的原件手迹如冰心的手迹、孙犁的手迹等,都见证着维扬兄的人格和文格。因为,一个人品、文品不达标的写作者,是绝对想不到与尊敬的先贤去诚心交往的。崇奉昨日书香的人,才或许有可能建造今日书香。七十幅获赠书画中,除了一些前辈名人手迹外,熟悉的兄长辈们的作品,也令我大饱眼福。周翼南兄有好几幅作品被维扬兄选进来,其中一幅《观鱼图》妙趣横生,——只有背影的黑猫昂头看着高不可及的悬在空中的一条大的干红鱼……我不认识的吴为创作的鲁迅青铜雕塑之局部——头像的侧面照片,凸现了鲁迅精神的富有创意之作。虽是印刷品,也放在“见赠书画”一辑中,只能说明维扬兄对鲁迅的崇敬之深、热爱之切。
  第三辑《文朋诗友》,如同前面说过的,是与维扬文化生涯中的同行者,我在这一组“文朋诗友”影像中,还见到了十多年前维扬光临成都时我和吴鸿老弟陪伴他在菱窠大门前的合照。这一组“文朋诗友”也是先黑白后彩照,自然分成两个小段落。从一九六一年起,二十岁左右的维扬兄就踏上了文化之路,好在一路走来都有“相互亲近”的同行陪伴,他走得风姿绰约、走得落落大方。在彩照部分我兴奋地看到了一张维扬兄一行五人同盖一床铺盖的照片,另四人是华师、华工的文学院教授和出版社编审,铺通铺,不改文人聚会之乐。我还认出主持《彭邦帧文集》研讨会的著名的研究台港文学的“二古”之一的古远清兄。古远清兄也是与我有二十多年交往的故乡友人同行,上前年我们还一同在呼和浩特出席了第六届全国民间读书年会。再往前近二十年,我和古远清兄还在敦煌不远处的沙漠中暴走,亲眼遇见过风沙的威力……在中南财大主持学术研讨会的远清兄可记得在荒漠中一起暴走的我吗?
  第四辑,是我特别感兴趣的《鸿雁传书》。这一辑,全是文献性质的书信原件的手迹影印,维扬兄特意全部影印了他保存下来的碧野、孙犁、汪曾祺和峻青四位名作家给他的全部书信。这些书信,我仔细读了,内容十分丰富。其他来信,如萧乾、曾卓、秦兆阳等文学前辈们的书信,也值得珍视。还有大量维扬同龄人写来的书信手迹,当然都是圈内的人。这一辑的书信手迹影印,让一些弄中国当代文学乃至文化实证研究的学人喜得一大批首次披露的珍贵文献,可提供更为丰富更为具体的“学术增长点”。
  第五辑《似水流年》前半辑,是真实的国史折射在维扬兄身上的印痕。“文革”十载的疯狂年代起始,我十岁刚出头,但照像必拿一本时称“红宝书”的“毛语录”,却是我记忆犹新的。一九六六年十二月底,维扬兄和他的大老表以及五弟的合影就让我记起了那个疯狂的年代。但维扬兄何以没有去北京被伟大领袖接见呢?这半辑《岁月悠悠》看不出答案。后半辑是《步履匆匆》,系维扬兄的人文交际、自然赏光和社会行走的留影。这后半辑中的维扬兄是一个行走者,好在他有留影的习惯。不过,他真是“步履”显得“匆匆”了些,比如他一九九七年九月在成都百花潭公园内“慧园”广场冰心题字石碑“名园觉慧”留影的说明文字就应该是“在成都参观巴金著作园林建筑慧园”,因为这儿不是“巴金纪念馆”,而是根据《激流三部曲》等小说所写参照川西老民居修建的一座“巴金著作园林”,怪怪的一个风景点的所在,莫名其妙。这后半辑,大量的文人故居、纪念地都留下了维扬兄的身影,不少故人是维扬兄的前辈同行,如刚说过的巴金,还有鲁迅、老舍、朱自清、闻一多、邹韬奋等等。除了名人旧居、名山大川,有一些生活俗影也意味深长,如一九九三年四月二十八日维扬兄“在鄂州的街边发呆”就让我越看越觉得“这就是生活”。
  最后一辑即第六辑《立此存照》,维扬兄说“具有私秘性”,我读这一辑也是兴奋而又震撼。我也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但我没有勇气公开我在教育孩子方面的失败过往。维扬兄却公布了一九九〇年夏天一个傍晚他在“气愤至极”的情景下“勒令十五岁女儿跪着写检讨”的史实,还全文清晰地把女儿的《检讨》也一并公开。在这一辑,我感到了维扬兄虚心向上的赤热之心,他竟然完好保留了我一九九六年十月二十六日写给他的一纸批注性回信。生于湖北的毛翰教授当时就住在我家,他曾用诗意的散文笔法记录了现场:“近日,我亲见一位著名的作家来函,向龚明德请教几首联名诗中涉及的若干较为冷僻的人物和典故。龚明德拆开信仅用十多分钟便逐一作注,把不少姓名或笔名予以落实,并旁批每人原名、以什么作品名世等等。我在旁观得此景,直呼‘活辞典’、‘活电脑’也!明德先生一笑曰:‘雕虫小技耳。’”真想不到大我十多岁的兄长维扬如此虚怀若谷,和同龄友人毛翰兄一道,用趣意之行动保存了我的一件文化“史实”,当然都是出于鼓励。
  其实,这一辑《立此存照》也不全都属于“私秘”。像编发化铁作品时维扬在化铁文稿上的落红改动就该将原件或原色复制件交给“七月派作家展馆”公开贴示。这一辑的两张稿酬汇款单未及时取款,反映了维扬兄当时是真忙,无暇顾及这类私事;因为,在一九九一年那时的七十元钱还能买不少东西,至少买书可以买十个印张一本的二三十本书。
  当然,不光《鸿雁传书》一辑是珍贵而又实在的文献,前三辑和后两辑中的不少图像何尝不是文献史料呢?维扬兄去访问孙犁、去访问峻青,留下了照片,为孙犁和峻青编制年谱的学者,经过考证,就能得知两位作者的各一件的具体事迹了。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我希望维扬兄对这些影像、图片、文献资料作力所能及的详尽介绍,最好就抄录当时的日记或记事。
  记忆,是不太可靠的。我看了维扬兄保留的他光临成都与我和吴鸿老弟在菱窠门口的三人合照,维扬兄注明是“一九九七年”,没有写出月份和具体日子。我从穿的是单衣来推测出可能是六七月份,但是我查遍了我当时这两个月的日记,就没有记载。又翻查了四月五月份和九月十月份的,也没有相应的日记载录这事。
  我的印象,是维扬兄光临成都不止一次,至少有两次,由吴鸿老弟亲驾座骑我们俩陪维扬兄应该是第二次。记得这一次因李劼人故居菱窠在翻修,我们马上又去三星堆。不巧得很,一到三星堆,从吴鸿老弟的座骑里出来,三人的手机都没有了讯号,而且三星堆不再接待游客观赏了。经反复打探,才知道是我们国家当时的某政要来了,为了这个政要的人身安全,要清退所有的游人,并命令电信管理机构阻断了三星堆周围的所有通讯信号。我们三人只好乘坐吴鸿老弟的座骑返回成都。但返回成都以后,我们又去了哪儿呢?我是无法回忆了……可见肉体的记性之脆弱。
  对比后来的追忆补写的文字资料,原始的影像、图片和文献更为可靠。所以,维扬兄把这自一九六一年起半个世纪多的年代里保存下来的影像、图片和文献选编后公开出版,对己对人对社会,都是大有益处的。如果仅仅由维扬自己或族人保存,这些东西最多就有一点儿纪念意义,但是一旦公开出版,它们就是社会共有的公共财产了!在这一层,维扬兄的胸怀值得钦佩。我不清楚维扬兄的日记还完整保存下来没有,如果有完整的日记,不妨也予以出版,甚至原大手迹影印出版。刚才为了查找维扬兄光临成都与我和吴鸿老弟的合影之准确年月日,我翻阅我那个时期的日记,就发现胡风夫人梅志在成都与我交谈的珍贵记录,还有我为了印行一个山区穷汉写的百万字长篇小说《奔生》而四处奔走尤其是寻求钱款赞助的原始记录,心想:要是我有维扬兄的资历、能力和胸怀,也学着维扬兄,把一些对社会有用的私人文档整理了公开出版,或许也是雅事一桩。
  维扬兄嘱我在这一卷他的文集前面说几句话,我是乐意的。
  谨此为序。
  
  二〇一一年二月十日夜半写毕于成都玉林北街宿舍,五月二十四日穷忙了一段时间后补写于成都东郊狮子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