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汉呆了一周时间,昨天傍晚第二次由L兄开车去武大。27号那天也是由L兄开车,去拜访一位老师,匆匆忙忙的,没有时间在校园里停留。前天完成了一项功课后,我就想着去武大校园好好走走看看品味驻足一番,可是没有成行。昨天一打电话给L,他正好有空并且有事要去武大!
乘着L去办他的事,我便在校园里走了走。没敢走多远。虽然只是片刻的安宁,但是我真正感受到武大校园独特的美,一棵棵参天挺拔的大树,遍地绽放的花朵,宁静安详的东湖水,悠然而卧的珞珈山,还有那一座座古旧的房子与一栋栋新建的大楼,还有头顶那一片片如锦段般灿烂的鱼肚白的晚云……在夕阳西下的夏日的傍晚,这一暮景致是如此的令人陶醉。我就想,这么美丽的校园,如果身在其中的人,感受不到幸福,实在是太冤枉了!
然而,这样的“冤枉者”,在武大的老师与学生当中,据说是大有人在的。这些天见到一些曾经的或现在的武大人,听到了一些曾经的或现在的武大的故事,感受到沉甸在人们心头的种种曾经的或现在的感受,令我的心时常难免感到难过。实在讲,太多的人辜负了这个独特的校园,辜负了这片人间美景,辜负了“自强、弘毅、求是、拓新”的校训,太多的人身在幸福的自然与人文环境当中,却远离了幸福,自绝于幸福,或者胡乱非为,或者无所事事,或者沉湎于闲言碎语是是非非。种种的种种,不可说、不可说、不可说……
随意徜徉之际,我走近一座座落在树林中的雕塑,那是武汉大学创始人、著名洋务派人士张之洞的雕塑,当年的湖北总督大人,盘脚端坐,表情肃穆,手上提着一支毛笔,桌案上放着一卷圣旨,是清廷同意创办“自强学堂”的批复。150年的历史,仿佛弹指一挥间。一个学校的历史,承载着了一个国家与民族的苦难与兴衰。而那一代人,尽管内忧外患、艰难苦卓,却总是留下了一段佳话,留下了一片校园,留下了“自强、弘毅、求是、拓新”的精神,留下了一种可以与天地日月同辉的、不朽的东西。而今天乘躺着高科技列车面向现代化一路狂奔的我们,到底能给历史、给后人留下什么呢?
临走的时候,L兄格外地用心,开车带我去当年住过的桂园转了一圈,令我意外的欢喜!我让他稍停片刻,一个人蹬蹬蹬地爬到桂七楼顶,那个我曾经生活居住过的地方,当年的武汉大学大学生通讯社办公室兼本人的卧室,如今挂的牌子叫武汉大学学生会宣传处,外面的水泥屋顶已经没有当年的光滑,而是翘起突露出一大片,上面胡乱摆着一两张旧桌椅。中间的屋子,挂着武汉大学大学生志愿者协会的牌子。那一头的屋子,当年的学生会简报编辑处,则挂着武汉大学大学生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研究会的牌子。
在楼顶伫立片刻,回想起十多年前的夏天的夜晚,我们一行人闲居在这片楼顶,乘着夜晚的凉风、灯光与星星,瓶对瓶地喝着啤酒,啃着西瓜,有著名的校园歌手冯敬星弹着吉它唱着自创的歌谣,清朗的弦音与歌声飘过夜晚,有时会引来对面桂五女生楼或带着羡慕赞赏或带着抗议指责之意的喝采声,那样的情境与岁月,仿佛就在昨天,又仿佛就在眼前,如此的切近,又如此的遥远。
一切属于诗情画意的东西都是难以言传的,一切属于诗情画意的东西都是那么的脆弱!曾经的珞珈情怀,曾经的少年意气,曾经的一张张纯朴多情的面孔,在历经人生世故与岁月风情的沧桑洗礼之处,还有多少鲜活的记忆留在心中?还有多少真切的美好可供心灵去研磨?
而我,又到底在留恋什么呢?又到底在感怀什么呢?又到底试图唤醒什么呢?我到底是谁呢?我到底身在何处呢?面对漫天飞舞的滚滚红尘,有谁能圆融坚定地守住灵魂深处的那片净土?背对汹涌澎湃的世风浊浪,有谁还能顽强不屈地活出那份生命本有的真实与自在?
下楼的时候,因为要小便,我去了五楼左手的卫生间,结果吓了一跳:里面居然有四个水龙头在流水!而且水流还不小,最粗的水流有我的小拇指粗。当时我打心里感到难过!我试着去关好水龙头,发现确实关不住,只有一个可以稍稍拧紧一点点,但终究也是关不住的。接着,我便跑到四楼卫生间,一看,两个水龙头在滴水,我不知道那是叫滴水还是叫流水,但我知道如果把一个脸盆放在水龙头下面,不出一个小时肯定可以接满!接着我跑到三楼的卫生间,一看,只有一个水龙头在流水,但水流的直径却是最大的,差不多有我的中指粗(本人比较瘦削,中指估计怎么着也有1厘米粗吧!)那一刻,我觉得那水仿佛流在自己的心里,仿佛那水管里流的不是自来水,而是我的血液,我的性灵与良知中的血液!我感到分外地难过!正好一个男生进来,我告诉他:“同学啊,你知道嘛,湖北省已经211天没有下雨,60年未遇的大旱啊,你们不觉得自来水就这样白白地流失了,多可惜啊!不可以啊同学!”这位有些腼腆的男生颇感委屈地说:“老师,不是我们不关,关不住了,跟学校反映好多次了,没有人来修!”我似乎真地把自己当成了他们的老师,对他说:“赶快再去反映,不要再等!不能这样浪费了!”男生很听话的说:“好的,我下去反映。”等我下到一楼的时候,正好看到那个男生在隔着窗户跟管理员说话,见我来了他有些发楞,我朝他点点头,走到窗户里跟女管理员说:“上面卫生间好多个水龙头都在流水,浪费太严重了,您知道,整个湖北省已211天干旱,整个中国现在都严重干旱缺水,我们不能这样浪费啊!得赶紧修啊!”女管理员也似乎有些委屈地说:“我跟上面反映了几次,他们一直不来修,我也没得办法”!我告诉她:“您得再反映,反复反映,我们真地浪费不起啊!我们这个国家已经浪费不起啊!”她回答:“好的,我要再去反映。”
当我走进车厢的时候,L兄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告诉他流水的情形,我的心情依然很难过,我对他说:“我们真的已经浪费不起啊!”接着我又对他说:“我不知道在武大还有多少这样的水龙头在流水,武大的校园再美,建设搞得再好,如果连个水龙头都管不好,怎么可能培养出一流的人才?怎么可能造就学生的人格素养?这可不是小问题啊!”我并告诉他:“我在北京应邀去一些民办大学考察,我怎么察看一所学校的办学水平与管理水平呢,看教学楼的墙上有没有球鞋印,看宿舍楼的厕所与食堂的卫生。这些细节才真正揭示一个学校的灵魂啊!”
L兄听着我的话,认真地点点头,良久无语。车子缓缓地开到东湖边,湖水依然是那么绿,一眼的碧波荡漾,湖畔是青青的杨柳,在晚风的吹拂下轻轻地摇曳,珞珈山在我的身后巍然而立,沉静无语,大自然的美是如此的朴素真纯,我试图把自己投入到这大自然的宁静之美当中,但是,我的心头却带着难言的沉重。
晚上吃饭的时候,遇到张、邓、杨等一批学长,他们都成长于80年代的武大,而今都是社会成功人士,虽然以前并无交往,但校友的情份令我们有一见如故之感,我这个幸福的鼓吹家也被他们视作一个成功人士,由于大家都开车的缘故,饭桌上没有酒,只有菜、饭、茶,我感受着那份既包容又超越人情世故的校友情、珞珈情……
几位师兄正在策划一个反映武大百年校魂的电视剧,并邀我一起参加策划,初定名叫《珞珈风云》,计划投资3600万,2000万已敲定,我很相信这个片子的投资大概是不成问题的。可是,我有些担心的是,今天幸福得有些忘乎所以的我们,还能不能拍出当年国立武汉大学的魂;今天浸润于名闻利养的我们,还能不能重现当年自强学堂的魂;今天生活在物欲世界的我们,还能不能回归到当年那个自强不息的中国魂!
我真的不知道,我也无法问任何人,这个问题显然是多此一举的,这个问题显然有些不合时宜,但我知道,桂园七舍的那七个水龙头,依然在不息地流淌、流淌……而令我备感惭愧的是,一个似乎还有一点点责任感与良知的人,却没有力量去帮助自己的母校关好一个小小的水龙头!
此时此刻,我仿佛听见那哗哗哗的流水声,正在穿越时间、空间,敲打着长江、黄河干裂的河床,撕扯着中华大地脆弱的神经,震颤着张之洞、闻一多、李达等一批先人的灵魂…… 他们真的死了吗?我们真的活着吗?我突然在心里迸出这样的问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