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维正桃李满天下,领导干部听他讲课,需要组织安排并候日程,而中小学生慕名来请教,他也欣然应允。用主流意识形态教化尽可能多的人,是他毕生的追求。
解放军后勤指挥学院是以后勤业务教育培训为主的专业军事学校,出了这个党史研究领域的一级教授,中央实施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和建设工程课题组的重要成员,有些偶然,在院长王新力看来,大师、名师其实是难“培养”出来的,主要靠个人对事业的执著。
今年4月,因邵氏年届75岁,到了最高服役年龄,学院没法再挽留他,不得已签下退休令,不久前给他开了个纪念从军60年的座谈会,并想把他宣传出去。王新力说,在邵维正身上,良知人性和忠诚党性完美结合。摆摆他的事迹是希望让人看到,“真正共产党员身上需要具备什么特质,才能使党的事业延续下去。”
王新力当院长三年半,邵维正从未找他谈到个人问题。谈到党的事业和单位的建设,则滔滔不绝,以致得了咽炎。总后勤部领导曾想给他安个副院长职位,他都嫌要开会占用时间而辞谢。顺理成章,对这次宣传计划,他几度谢绝,后因学院下了命令,才服从组织纪律,讲讲他自己,一位红色专家是怎么炼成的。
思想被解放
邵氏成就大名,早在三十余年前。中共一大会期、出席人数这桩党史上著名的悬案,就是他解决的。
1979年,他被抽调进新民主主义革命史第一卷《伟大的开端》编写班子,但当时这个“伟大的开端”,却搞不清关键的诞生情况。据他统计,关于中共一大的会期,有17种说法,出席人数,也是5说纷纭。
当然,众说纷纭包括了海内外研究。这边的官方口径,只有一种,是从延安时期就开始庆祝的日期:7月1日。那是毛泽东和董必武商量后确定的纪念日,久之成了党的生日的权威调子。至于包惠僧、刘仁静等后来与党脱离者,在几十年的正史里,往往被遮蔽在“等”字里。
邵维正有心求证,但挑战定论,思想上有斗争。他从小参加革命,几经政治风云而过关,有老同志出于关心而泼冷水,“弄出个新提法,就是和中央不一致,是政治问题,风险太大。不要因这个事犯错误。”
不搞,平平安安,搞,就要承担风险。最后还是决定搞。他说,这首先应归功于时代氛围的变化。此前的1978年,经过真理标准问题讨论和十一届三中全会,解放思想、实事求是思想路线得以确立。“党史上怎么体现解放思想、实事求是?那就是还历史以本来面目。”
他提到,中国自古以来就有秉笔直书的史学传统,不利于皇帝的事也得记,有史官为此丢性命。同时他也估计,只要按党的思想路线去做,不会犯错误。“要是‘文革’时期,谁敢碰这个题目?一个研究人员不可能去突破、超越(官方结论)。”
忆及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很年轻、很激进、很单纯、很虔诚,中央怎么讲就跟着讲,党怎么说就怎么做,深信不疑。”那时,他在部队做宣讲工作,“谈不上研究。”
到“文革”中期作为军代表去西北“支左”,他已觉得“有点问题,很‘左’。但也不是很自觉”。直至七八十年代,解放思想风气吹来,他才打开禁忌,才敢于去碰那个原本说一不二的结论。
在查资料过程中,他获悉台湾有位专家公开讥笑,中共成立多年还搞不清自己的生辰年岁,“好像无父母的私生子”。气愤之情与不甘不心陡生,“那么多敌人都打败了,这么点事还搞不清楚?”于是,从怕犯政治错误,一变为强烈的政治责任感。以3个多月的时间,由与会代表的行踪着手,遍访一切能接触到的知情人和原始资料,终证出中共一大召开于1921年7月23日,与会代表13人。文章发表后被胡乔木发现,遂提升为新的官方结论。
政治仍第一
考证中共一大获得认可后,一位党史专家对邵维正说:“像这类过去已定论的重大问题都能重新突破,还有什么问题不能研究呢?”
邵维正也自认从那时开始不再盲从,不过仍有底线,“危害党的利益的事不做”,“政治第一”。
后勤指挥学院政委何振喜亦持此见,他认为,严格组织纪律与学术自由、学术民主不矛盾,只要不碰四项基本原则、“军队非党化”等底线,即使在部队,学者也大可自由去研究。
在邵维正看来,作为军内研究者和教员,反倒还有有利之处,“部队更单纯一些,受西文思想影响小一点,与中央保持一致的自觉性很高。”
何振喜说,邵维正与一般学者不一样,非“学院式研究”,而是把自己的研究、宣传和党的事业需要紧紧结合在一起。
邵维正近30年来,著作等身,最响亮的大部头都紧扣主旋律。建党70周年时,他推出《中国共产党创建史》献礼之作;建党80周年时,主编《中国共产党80年大事聚焦》,并提出“比较两个80年”的著名论断;现在建党90周年,又出版《中国共产党90年创新实录》,以宣传党的光辉历程、提振民众对党的信心为己任。
身边人如学生李步前说,对党,他是真忠诚,对马克思主义,他是真信。
邵维正自己说,从15岁参军,赶赴抗美援朝战场时起,他就相信党是人民的大救星,马克思主义是人类解放的思想武器,这一信念,60年不变,“磨练了60年,不是一日之功。这是我自己选定的路,从不动摇,没有人强迫我。”
上世纪90年代初,国外苏东巨变,国内搞市场经济,人们的意识、价值取向发生很大变化时,邵维正仍坚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必须的。
他记得,当时曾有一部队的政治教员去北京火车站托运大捆马克思主义教材,车站人奚落:“现在谁还讲什么马克思主义?”在课堂上,也曾有干部学员对他不无怀疑:“你讲那么多大道理,你自己相信吗?”
在他当时的印象里,他所为之付出的事业,由过去的崇高,变成苦涩的崇高;过去的神圣,变成无奈的神圣,过去的伟大,变成悲壮的伟大,“在那种氛围里,我也没有动摇,要下决心守住这块阵地。指导思想退了,党的前途就危险了。”
他为之高兴的是,近年来,马克思主义更受重视。国内,中央于2004年开始实施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和建设这一重大工程。国外,“国际金融危机一来,马克思主义又吃香了。”
尽管他的公开言论和著作都是以讲成就为主,但在课堂内,尤其是面对领导干部学员,讲得多的则是问题、教训,以激起忧患意识。他解释,内外有别,因材施教。
比如,在去年中央纪委举办的县级纪委书记理论轮训班上,为证明群众路线的重要性,他举例,延安时期有群众诅咒“雷公为什么不劈死毛泽东”,毛泽东由此反思边区的赋税政策,做出开展大生产运动决策。
对这个案例是否适宜在课堂上讲,他本有些顾虑。授课前咨询中央文献研究室人士的意见,答曰,年谱已载。遂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