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涌日记:我这三十年的日子(238)


(注:上篇说到1989年4月中旬,我从西安电子科技大学调往宁波大学的途中)
1989年4月18日 星期二
    昨晚到今晚,我在火车上过了一天。由于太过喜悦和激动,物极必反地让我似乎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想。我躺在自己的铺上,不想和旅客们聊天,心里默默地回想着什么。
    我临走之前,胡伯伯送过来一包饼干、一听荔枝罐头,一听柠檬罐头和两包花生糖,郭梅阿姨送给我梨、香蕉、瓜子和椰子糖,秋月莉阿姨给我买了几个苹果,我挑出其中的一些带在路上吃;家里又给我准备了饼、茶叶蛋、腊牛肉和易拉罐饮料;我自己还买了几包平时特别喜欢吃的“太阳牌”锅巴。所以,一路上,我的零食真不少。
    列车经过南京长江大桥的时候,我站在二节车厢的结合部,临窗眺望宽阔的江面和雄伟的大桥,思绪万千,感慨万端:我在黄土高坡、灞柳风雪的大西北生活了25年后,终于来到了锦绣如画、烟雨朦胧的大江南了!只是我金色的童年,和那个花季的少年,都将永远地留在八百里秦川上滔滔黄河的岸边了!
    列车驶进上海站时,我又听到了那曾经很熟悉如今倍感怀的乐曲“夜上海”。广播员动情地说道:“上海是我国最大的商业城市……”。啊,大上海!我终于走近你了;只可惜,我还是个匆匆的过客,我的上海梦何时才能圆呀!
    三阿姨的儿子江利华来火车站接我。也许是由于他才和小王离了婚心情不太好,他看上去不太高兴。到了阿姨家,他们都睡了,利华给我下了一碗馄饨,还放录相给我看。晚上,我和利华、还有小萍的男朋友小卢挤在一张床上,我一到就叫小卢尽快帮我去买到宁波的船票。
1989年4月19日 星期三
    清晨5点多钟,三阿姨叫醒了我,说她要去上早班了,问我是不是调成了?我早上8点钟起来,他们都上班去了。我口袋里只有半两上海粮票,买了一块蛋糕当早点,也没法吃我太喜欢吃的生煎馒头了。
    中饭时,我和利华凑合着吃了点。傍晚,小萍回来烧饭。一会儿,三阿姨也回来了,还带回了我喜欢吃的臭豆腐干;我和三阿姨、小萍边炸边吃臭豆腐干。
    中午,我和施泉根通了电话,他让我晚上去他家玩;晚饭后,我带了两包西安特产——蓼花糖去小施家。我和小施性格相差太远,但人都忠厚老实。
1989年4月20日 星期四
    上午,我和利华一起去逛龙华庙会。虽然下着雨,逛庙会的人可真不少。我边逛着边吃着:松糕、麻球、吐司、百叶包、鸡鸭血汤,吃了个够。这也算是我的午饭了。
    下午,三阿姨下班回来,我跟阿姨去瞿溪路菜场买菜,一路上,我们边走边聊。小萍就要和小卢结婚了。利华和小王离婚后,现在又谈了女朋友小芳;小芳和小王一样,进门不叫人,天天过来,到晚上10点多才走。
    利华和小王结婚时,三阿姨问妈妈借了600元钱,至今已经2年多了还没有还,前不久,妈妈让我写信问这钱的事;今天,三阿姨很生气地说到了这件事:“实话告诉你,这次你写信来要钱,你姨夫很不高兴。”她还对邻居们说:“我算看透了,兄弟姐妹之间,都是个钱。”
    讲归讲,三阿姨良心是很好的,对我也特别得好:她不顾小萍在一旁地极力反对,把三姨夫在单位里发的电动剃须刀送给我;吃晚饭时,三阿姨一个劲地让我多吃一点,三姨夫在一旁话里有话:“你阿姨是怕你吃不饱”。
    晚上,我去五阿姨家玩,五阿姨当我又来他们家“刮饭”了,一副冷冷的样子,倒是五姨夫挺热情的,一见我就说:“刚才我还在想,海勇怎么不来玩了?”我临走时,五姨夫把我送到12路公交车的卢家湾站头,一直在给我讲他正在办去澳大利亚留学的事。
    我和五姨夫正站在汽车站头说话呢,利华骑着自行车匆匆地赶来了,说是小卢拿来了火车票,时间很紧,是今晚11点17分的97次列车。利华用自行车带我回到了三阿姨家,我匆匆地收拾着行李物品。三阿姨在阁楼上大声地喊道:“来不及了,利华,你不要叫他去呀!”小萍巴不得我早走:“票很难买,退掉再买要5天以后了”。利华和女友小芳分别用自行车带着我和行李,送我到109路汽车站;利华和我搭乘109路车去火车站。还好,11点5分,我终于登上了上海开往宁波的火车;利华等车开了才走的。
    列车开动了,我就这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地离开了上海。宁波,这个我仅有一面之缘、目前还很陌生的城市在等待着我,不知到那里后,我又会有怎样的命运轨迹呢?
1989年4月21日 星期五
    从上海开往宁波的火车途径杭州,早就听说过具有“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之美誉的风光名城杭州了,不过,我还从来没有去过。车停杭州站时,我在站台上买了一盒豆腐干和一包小蛋糕。此外,火车还经过了名城嘉兴和绍兴,不过夜间行车,什么也看不见;我听妈妈说过,我外婆是嘉兴人。
    这趟火车虽是夜间行车,车厢里却是非常拥挤,站在我座位旁边过道里的一位中年妇女和我聊得非常投机:她叫沈芳,是宁波电视台的制片人,才从渡口市领了她参与制作并出演的甬剧电视剧《田螺姑娘》的戏曲电视剧奖回来。她很健谈,我又极喜欢影视,加上为了驱赶夜晚的困倦,我们俩一路上有说不完的话;路上有人下车后,我们俩坐在了一起,聊起来就更投机了,她还特意留给我她家里和单位的电话号码。
    5点天就亮了,我从火车车窗望出去,满目的青苗和水面,让我赏心悦目。早上7点钟,火车经过了8个多小时的奔驶之后到达宁波站。出站后,我和沈芳都坐1路汽车,她从东门口下了,我到底再换5路汽车到宁波大学。
    重新站在了宁波大学的校门口时,我忽然觉得没有第一次我感到的那么美了,主教学楼也没有上次我看到的那么高大了,也许第一次是新鲜给了我有些夸张地错觉吧!走在校园里,我觉得空荡荡的,只看到几个人,我直奔人事处所在的行政楼而去。
    一到人事处报到,我先是填表。一会儿,法律系书记冯振堂来接我,安排我住进了校园里的小宾馆209号房间。下午2点,有两个学生过来,车停在小宾馆门口,他们帮我去火车站的行李房取我从西安寄到宁波来的行李。
    晚饭后,法律系的同事邹日强来叫我去听北大龚祥瑞教授的答学生问。我听了一会儿,心还在飞,脑子很乱,也听不进去,就先走了。回到宾馆房间,给家里写信。正写着,法律系同事徐剑虹来看我,邹日强又来了,小徐说了几句先走了;小邹坐了两个多小时才走,他详细地给我说了宁波大学校里和系里的情况。
    这一天,我经历的事太多、太乱也太杂,脑子里乱哄哄的,整个人都像是在天上飘着。
1989年4月22日 星期六
    我要去宁波市人事局办人事关系的转移接续手续,也顺便在市里转转。早起我给家里写好的信,正好带到宁波市里的大邮局去发了。与我之前熟悉的繁华大城市北京、上海、天津,以及省会古城西安的城区相比,宁波是座江南小城:它的整个城区,好像只有从最繁华的东门口到相对冷清的西门口这一条主要商业街。我一边转着,一边买了些生活日用品:肥皂、牙膏、洗衣粉,和两条棉毛短裤。
    下午回到学校,我在校内各处科室转着盖章子。
    晚上,法律系同事何松明和丁寰祥来看我,昨天我已经在法律系的办公室里见过小何了。
1989年4月23日 星期六
    早上,我给在火车上偶然相遇而认识的沈芳打电话,我在宁波举目无亲的,和同事也还不熟悉,我想去她那里玩玩;她说她晚上要给父母过生日,让我一起去,人家家里的亲情聚会,我去插一脚不合适吧?我说以后再去。
    下午,我又进城玩了:买了个藏青色的牛津布旅行箱,72元;买了件上海“康派司”牌的衬衫,28元,以前我买的衬衣大多是10元钱左右一件的。
    晚饭时,我在“宁波汤团店”吃的小笼包子和酒酿鸡蛋汤。
1989年4月24日 星期一
    我在小宾馆里住了三天后,今天,学校给我分了临时性的宿舍,校内6号学生宿舍楼405室:目前就我一个人住,内有四张床、两张桌子和四张凳子。这是新建的学生宿舍,89届新生入学要住的,我这是暂时住住。我今天一拿到宿舍的钥匙,我就搬了过去。
    我在学校旁边的“宁大综合商场”里买了不少东西:两个塑料热水瓶、手纸、木夹子、鞋油、鞋刷子和尼龙板刷。
    下午,我进城买了个樟木箱,75元。昨天和今天我买的两个箱子,都是在东门口的华联商厦买的。 
    晚上,我在新分配的宿舍里收拾东西,整理衣服和书籍。这样,我暂时算是安定下来了。
1989年4月25日 星期二
    中午,我正在学校的小餐厅里吃饭呢,冯书记来叫我,说是去接新来的老师——从廊坊调来的翟宏图夫妇。我饭还没有吃完,就端着在车上接着吃。到了火车站,我们俩都不认识翟老师,要写个牌子才行:我们都没带纸笔,我找了两张广告纸,翻过来正好能用;又借了一支钢笔,冯书记把墨水挤出来、滴在我的手上,我用手指写了“翟宏图”的名字,我就拿着这张纸在出站口站着。接到了翟老师夫妇,也是安排他们在校内的小宾馆住下。
    今天,我们法律系还有一个新老师来报到,是从西宁调来的胡明坤老师,翟、胡二位都是副教授。
1989年4月26日 星期三
    身份证照片的事好烦:我原来的照片,说是纹纸的不行,我洗了光纸的出来,又说侧身的不行;没办法,我今天下午专程去东门口的“东海”照相馆照了张正面的。
    今晚,我一连写了五封信,给张玉洪、吴寿红、吴世龙、王太喜和王淑荣。
    来宁波几天,发现怪事真不少。首先是我带来的全国粮票宁波不能用,听说办好户口要几个月时间,我就到膳食科去借了50斤宁波粮票,借是借了,难听话也说了不少;开始他们说让我去找私人借,我刚来,人地生疏,所需粮票数额又大,我找谁去借呢?我准备实在不行,就到定海叔叔家里求援去。
    还有就是过来寄行李,买车票,花了170多元钱,西电只给了我100元的派遣费,当时说是多退少补的;可这里却说,多不退、少也不补。早知这样,书也不要都带来了,也不用寄快件了,真让人扫兴。我日夜思念的宁波大学,难道就是以这副姿态来欢迎我吗?人们对向往的事情总是期望值过高。
1989年4月27日 星期四
    我还是在北京的中国政法大学读书时第一次吹头发,这基本安定下来后,我看到校园里有个小理发室,就想试试看;今天连理带吹1元3,服务态度热情,做活儿也认真,水平还凑合,这是我第二次吹头发。
    下午我去市里取相片,顺便去立新浴室洗了个澡,4角5;洗惯单位内部的大澡堂了,我对公共大浴室感到很不习惯。宁波大学内洗澡不太方便,每星期二、六,中午12点-1点半,就这么一会儿时间。
1989年4月28日 星期五
    我在西安时曾想过:宁大会不会有健身房?来这一看,果然有健身房:一套全新的健身器材,就像在电影、电视和画报上经常看到的那样;我每种都试了试,很有意思,比单纯地举哑铃、撑双杠要有意思多了。等心静下来,我想坚持练练,这真是难得的健身条件!
    下午,我去轮船码头看看,“五一”节休假加上星期天就是两天,我想去定海叔叔家玩玩正合适。
    来宁波最难得就是大晴天了,不是阴就是雨,风还挺大。
    上个星期五,我一大清早踏进宁大的校园,至今正好一星期了,这一星期,我感到比平常时候的一年还要漫长,多种感觉交织在心头:新鲜、寂寞、希望、失望、猜疑、梦想、烦恼等等。搏击中的人,都要经历一番复杂的心理历程,有时是痛苦的挣扎!
   系里发的票, 晚上,我在里厦礼堂看电影,捷克片《可爱的小村庄》。不知是我的心情原本就不好,还是影片本身不太好看,我觉得片子里的村庄没有丝毫可爱之外,真让我看不下去,我耐着性子,总算看完了。宁波大学连个像样的礼堂都没有,所谓的“里厦礼堂”,名字好听,其实就是一幢尚未拆除的村屋,大概原来是用来召开村民大会用的。
1989年4月29日 星期六
    下午一点半,在阶一教室召开全校教职工大会,学校书记讲了这一阵学生闹事的情况:学生们在晚上熄灯后,有人喊口号“打倒共产党”;别的地方学生闹事,也有点名国家领导人的。
    我来宁波大学报到那天,一进门,就看到旗杆底座上靠着一个花圈;进到教学楼里,我又看到教学楼大厅里摆了一圈花圈和挽联。途径上海停留时,我从广播里听到北京、西安学生闹事的事。今天,校书记又讲了杭州学生闹事的事,和宁大校园里学生的骚动。
    我记得胡耀帮在位时,很多人都对他邀请3千名日本青年来华参观表示不满,对他缺乏国家最高领导人的风采表示遗憾,现在胡倒台了,却博得了广泛的同情心,死后赢得了一片赞颂扬声。这种现象似乎不可思议。我认为:学生闹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悼胡是幌子,以此表示对专制特权的强烈不满才是真意;改革开放打开的窗户让国民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外面浓厚的民主气氛令青年学生们羡慕不已,可中国社会几经变迁后,时代不同了,中国的专制主义还是如此地强烈!这几年,国内领导人频繁地更替,可国内的民主进程却是停滞不前,官僚主义如此严重,学生心中的积愤日深,悼胡终于找到了一个最“合适”的借口!
    我在宿舍里,昨天晚上11点(学生宿舍熄灯时)多,就听到学生们在放鞭炮、唱歌;早上出来,我看到学生宿舍楼旁边的路上,有很多摔碎的玻璃片。
    下午,法律系办公室的秘书冯惠玲对我说,学校里有人打听我,问我想找个什么样的人?我刚来,也不知是谁在打听我。听说这个学校年青人一结婚就有房子,二室一厅,这对我太有吸引力了:有了房子生活才能安定,父母也才能接过来和我一起在江南生活。
1989年4月30日 星期日
    我早上5点起床,乘头班5路汽车,赶到轮船码头;可惜,6点50分去定海的车客渡汽车票已经卖完了。我只得排队买船票,站了半小时队,总算买到了下午1点半的票。
    时间还早,我去中山路上转转,不知不觉地,我来到了城隍庙。又到这里了,去年来宁波大学联系工作时,我来这吃过小吃,来去匆匆,可我一直难以忘怀。上次来这里,我要了一碗牛肉汤面、一碗牛肉粉丝汤、喝二两生煎包子;这次是一碗牛肉汤面、一碗牛肉粉丝汤,没有生煎包子,买了一笼南翔小笼(2元)。
    轮船下午2点钟才起航,上次是铺位,这次是座位。我的票是上舱的,我却跑到中舱去了;直到4点钟,别人告诉我是上舱票我才知道,真是笑话!。我找到了我上舱的位子,有人坐着,我让他走开,他很不高兴。我看到我面前的桌上放着一个空的饮料罐,我随手扔在了地上,然后,放上我买的糕点;这空罐是那人的,那人蛮不讲理,硬把我的糕点塞给我,然后放上他的空罐。乘船就一会儿时间,为放点东西针锋相对真不值得。我看他的妻儿就在旁边,我说:“就你这样子,孩子将来教育出来会是什么样子就可想而知了”,他笑了。
    我敲响了叔叔家的门,大妹文霞开门后楞了一下,我笑道:“不认识了?”她很快就认出我来了。也难怪,我们1981年到现在有8年没见了!房间里聚集了不少年青人:小妹明霞和男朋友陈华强,文霞大学的同班同学揭清和男友严建华,还有文霞的一个同事。桌上放了许多菜,我还以为是几个年青人在搞聚餐呢,原来是文霞明天要举行婚礼了,我来得太巧了!
    文霞的同事先走了,其他人一起去叔叔家位于西大街85号的老房子里,叔叔和婶婶见了我很冷淡;晚饭很丰富,几个年青人说说笑笑地好热闹,揭、严二位,是专门从金华赶来参加文霞的婚礼的。
    晚饭前,我特意去隔壁的小叔叔家里看看,小婶婶一个人在;我1981年来过,她已经没有任何印象了, 见了我,她冷漠地就像是对经常看见的邻居。
    晚饭后,我和揭、严去看文霞的新房:全套组合家具、席梦思床、转角沙发、冰箱、彩电、双杠洗衣机、录音机、电风扇、吊灯、壁灯,按现在的标准,可谓“一应俱全了!二人还专门去上海采办结婚用品和衣服。我说:“全部加起来要一万了吧”?文霞说:一万不止。
    堂弟宁宁去普陀山玩了,今晚没回来,我一个人睡。
    文霞结婚,父母去年就寄给叔叔50元钱,可现在50元太少了,我来了正好碰上,来时只拿了十几元钱的糕点,还是再给50元礼金吧,我就又给文霞50元钱。文霞客气了一下:“二伯伯已经给过了”;我说:“这是哥哥给妹妹的。”婶婶在一旁笑出声来。
    晚饭时,我提到了粮票的事,可没人说给我拿些浙江粮票。婶婶说,他们领的都是定海粮票;我记得上次我来定海时,妹夫宁建给过我浙江省粮票的,可他吃晚饭时也没有响。晚饭后,在我给了文霞50元钱后,明霞拿给我20斤浙江省粮票说:“这是我以前存的,就这些了”。这也许是婶婶让她给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