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企改革现状:
“好得很”还是“糟得很”?
——国企改革再出发系列评论之二
对国企改革的评价一直是争论的焦点,这种争论伴随着国企改革的全过程。这是由于国企改革不仅仅是企业层面的改革,它还是经济体制以及政治体制的改革。更重要的是,它同时还是两种社会意识形态的交锋,所以才会争议不断,有时候需要上升到政治层面来协调和裁决。由此,对国企改革的评价往往带有很多主观意识方面的因素。再加上评价的标准、角度和选取的数据不同,因而有着天壤之别。因此,排除各种因素的干扰,正确评价国企改革的成就和存在的问题,是探索国企改革未来发展道路的一个最基本要求,也是理论研究的现实起点。
1927年3月,毛泽东同志发表了一篇题为《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的经典文章。在文章里,为了说明对湖南农民运动在评价上的阶级立场差异,也为了表明与党内右倾机会主义者在认识上的根本不同,毛泽东同志使用了“好得很”和“糟得很”这两个判断词。从此,“好得很”和“糟得很”成为表达对某个大是大非问题最极端的表达用词。
很不幸的是,中国当下社会对国企改革的评价,也在使用这个极端对立的判断词。这是一个很值得警惕的现象。30多年国企改革的事实和经历摆在眼前,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但是不同的人群却得出截然相反的结论。这是否意味着,社会正在出现或者已经出现了阶级立场上的差异?党内正在发生或者已经发生了路线认识上的根本不同?
第一个问题:谁在说“好得很”?为什么说“好得很”?
说“好得很”的,基本上是最高层的官方机构,为数不多的权威媒体和学术权威,以及从国务院到各省市的国资监管部门。当然,这个群体最广泛的“群众”基础是国企改革的主体——那些在改革的惊涛骇浪中幸存下来并发展壮大的国有企业的职工,尤以高层管理者为甚。他们被舆论指称为“国企改革的既得利益者”。
说“好得很”的依据比较整齐划一,似有排练过的痕迹。在此仅辑录有代表性的片段以佐证。
宏观方面:一是推进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建立和完善;二是使得国有经济活力、控制力和影响力得到更好的发挥,保证了经济发展的稳定运行;三是有效增强了中国经济总体的国际竞争力(黄速建,2008)。
中观方面:一是建立现代企业制度取得成效;二是企业法人治理结构趋于完善;三是为加强企业管理和加快技术进步建立了制度基础;四是国有企业的活力和竞争力明显增强;五是国有经济的布局结构有所改善(周叔莲,2009)。
微观方面:以中央企业为标本,2002年到2009年,其资产总额从7.13万亿元增加到21万亿元,年均增长16.74%;营业收入从3.36万亿元增加到12.63万亿元,年均增长20.8%;实现利润从2405亿元增加到8151亿元,年均增长19%;上缴税金从2915亿元增加到11475亿元,年均增长21.62%,累计向国家上缴税金5.4万亿元。从2006年开始,中央企业向国家上缴国有资本收益,已累计上缴1371亿元(《国务院国资委2009年回顾》,2010)。
当然,在“好得很”的判断基础上,多数评价者都毫不掩饰以下事实:即国企改革的任务依然十分艰巨,诸如建立和完善现代企业制度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国有经济布局结构仍不尽合理,垄断企业改革任务艰巨,国有企业创新能力不强,改革遗留问题需要解决,国有资产管理体制有待改进(周叔莲,2009),等等。这大概算是一种主流文体的标准格式,也为“好得很”和“糟得很”两派之间的学术对话埋下一个伏笔。
第二个问题:谁在说“糟得很”?为什么说“糟得很”?
说“糟得很”的人来源广泛,成分复杂,渠道众多,表述各异。
从来源和成分看,持“糟得很”观点的是众多的专家学者和媒体评论人士,其中不乏思想激进的政府官员。这部分批评者主要是依据国企(更多的时候是直接针对央企)的具体表现,以个人对改革目标、路径和效果的不同理解出发,或多或少能说得清楚“糟”在哪里。这个群体最广泛的“群众”基础,是那些说不清楚“糟”在哪里,但是情绪激烈的普通群众,当然也包括数以千万计在国企改革中利益受损的下岗、待岗工人,以及因效益欠佳、岗位卑微、编制身份等原因而被边缘化的国企一般员工、非正式合同工、劳务排遣工等。必须承认的是,这个群体中也必然夹带着一批常在网络上横冲直撞的“网络水军”和“网络暴民”。他们被媒体和专家意见所左右,更为一些未经证实的传言所掌控。他们或者因为国企腐败、亏损行为,或者因为国企市场价格垄断行为,更多的时候是为国企令人咋舌的薪酬福利问题而火冒三丈。
从渠道看,“糟得很”的批评声音填塞了权威媒体以外的几乎所有地方媒体和网站。但凡发生一件事关国企问题的负面新闻,全国媒体与网络即刻形成铺天盖地之势。学者在媒体上批评,干部在饭桌上抱怨,民众在网络上骂娘。
国企改革30多年来,国有企业及其监管者,从来没有处于今天这般孤立无援的地步。以至于前任国资委主任李荣融所惑:“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国企搞不好的时候你们骂我,现在我们国企搞好了你们还是骂呢?”更有甚者,简单以为国企负面舆论太多是因为舆情危机应对能力低,山西国资委竟然通过开展“网络红哨兵”青年志愿活动,试图以“红”压“黑”,“努力维护党和国家、山西及国企的良好形象”,一时令人喷饭。
最后再看“糟得很”的表述。
宏观方面:国企改革的动力在减弱,改革的方向似乎越来越偏离建立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的伟大目标,甚至成为造成社会不公、影响社会和谐发展的重大社会问题。国企改革的基本思路和做法在实践与理论两方面的缺陷越来越明显。概括起来就是:方向不明决心大,简单问题复杂化,具体问题抽象化,理论问题教条化(卫祥云,2011)。
中观方面:一、缺乏有效的考核机制,企业家人才缺乏,技术人才流失。表现为有许多企业领导从心底重官轻商,真正善于开拓市场、精心算计成本、讲究效益的企业家较少;二、企业产品的市场竞争力较差。说明相当一部分国有企业还没有真正成为市场竞争中的行为体,其体制和行为还没有与市场经济对接;三、国有企业缺乏规模经济,普遍存在生产成本高、经济效益低的问题;四、政治体制改革相对滞后。表现在管理部门太多太细,条块分割严重;国有企业需要扮演非经营性组织角色(周天勇、夏徐迁,2008)。
微观方面:北京天则经济研究所在2011年“两会”召开前夕,抛出一份题为《国有企业的性质、表现与改革报告》的研究报告,大概可以算是对国企改革表现进行数字化批驳的代表作。其抛出的时机,学者的份量,数据的详尽,细节的披露,推理的有力,以及结论的惊骇,是自2004年郎咸平借炮轰顾雏军之名向国企改革发难之后,最有破坏力的一颗重磅炸弹。该研究报告通过“实证”研究表明:国有企业“其账面利润中含有大量应当列入成本的地租、资源租、融资优惠带来的成本减少,以及因行政垄断所致的超额利润,经过成本还原和垄断利润扣除之后,其真实绩效远远低于社会平均水平,甚至是亏损。”
该研究报告面世以后,权威部门并没有正面接招,只是在3月11日和4月7日,分别以国资网的“闭门掐指6万亿”和人民网的“国企8年获补贴6万多亿”两篇标题不同而内容完全相同的文章,算是对上述研究报告的一个回应。此举很是耐人寻味。此后,双方似乎都不愿意再有所动作,像是两位知根知底的武林高手,交手过了一招以后,不敢再贸然出招,避免以死活定胜负。
至此,我们将“好得很”与“糟得很”的主体轮廓做了一个描述。
但必须注意的是:在“好得很”与“糟得很”两大阵营里,并非观点一致铁板一块,只能说某类观点大致可以划分入某一阵营。在某一阵营里面,也是五花八门、各说各话,甚至互不买账。
这里重点说一说,在“糟得很”的阵营里,还必须细分出以“左”和“右”为标签的站队。
从根本上说,所谓的“左”派,以坚持公有制为主体诉求。所谓的“右”派,以倡导私有化为主体诉求。于是,另一种误解由此产生——由于“好得很”派的主流也是坚持公有制立场的,因此,有人简单地把“好得很”派称为“左”派,把“糟得很”派视为“右”派。由此,关于国企改革立场上的左右之分变得混乱不堪。
而事实上,“好得很”派中的理论家和改革实践掌舵者,并不承认自己的“左”派立场,他们似乎更倾向于不“左”也不“右”的标签。理论上誓言不放弃公有制主体,事实上却主导了中小国企的私有化,并在大型国企私有化企图面前含混不清、语焉不详,大有“打着左灯向右转”的味道。如果一定要给“好得很”派打上“左”派的标签,那么,这个“好得很”的“左”派,与“糟得很”的“左”派,他们的观点却是针锋相对,水火不容。
即使是站在“糟得很”认识同一边的“左”派,立场与观点也是千差万别。比如杨帆教授旗帜鲜明地承认自己“左”的立场,但是属于“中左”,与“极左”有着本质的差别,埋怨“极左”坏了“中左”的好事。杨帆教授还给他的“右”派对手们划分了“极右”和“中右”,同样认为“极右”坏了“中右”的如意算盘。有趣的是,相对于杨帆、左大培、仲大军等“左”派立场鲜明的学者,所有的“右”派学者基本上都不承认自己的立场偏向。
总体来说,持“好得很”观点的一派虽然数量上很少,但是分歧不多;持“糟得很”观点的一派虽然数量庞大,却更像一盘散沙。套用俄国伟大作家托尔斯泰在《安娜卡列妮娜》里的名句格式来表达,便是——说“好得很”的理由都是相似的,说“糟得很”的理由却各有各的不同。
笔者虽极不赞同以左右来划分阵营,但是除了“左”和“右”这两个意境准确、耳熟能详的形容词以外,暂时找不到更好的替代,故而使用双引号,以示与历史上存在的左派和右派性质相区别。
最后再说说不同派别里的不同人群之分。谚语里有一则“盲人摸象”的故事,故事里的主角是真实的盲人,他们之所以得出片面的判断并信誓旦旦自己的正确,那是生理缺陷所致。普通群众确实不具备“摸”清国有企业之“象”的能力。这只“象”看起来浮肿硕大,脾气古怪,比例失调,饲养人还故意遮遮掩掩,因而多数人得出“糟得很”的结论,本身也许并不足为奇。但是,对于极少数能拿得出数据和完整理论体系说话的权威人士,也就是在媒体上具有话语权的意见领袖们,他们并不是“盲人”,他们关于“好得很”和“糟得很”的判断,其实是“心理缺陷”所致。他们是根据自己的偏好,刻意地给“好”与“糟”后面加一个“很”字的后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