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林
那天遇见了老满叔。
在记忆里,老满叔好六十几了,满是皱纹的脸上窝着两个不大的眼睛,眼角老沾着眼屎,总是没睡醒的样。他只有几根干黄的山羊胡,孤苦伶仃地垂在下巴上,却时时欣然自得地用手抚摸着,好像那是一蓬美髯。——他是小孩性,念过几天书,识得几个字,日日捧着报纸读,被同辈人视为“长不大”,于是这几根胡须便成了他卖老的资格。
细算起来,已有十多年没见过他了。大概他脑海中已没了我的影子。
果不其然。乍一相逢,我打招呼:“你好啊,老满叔。”
他似乎吃了一惊,猛地抬起头,停住了匆匆的脚步。嘿,那眼角竟没了眼屎,小眼有一丝亮光,脸上的皱纹也平铺了许多。“你……你?”他惊异地嗫嚅。
“不认识了,老满叔,我是木木。”
“噢,是你,”他点点头,摸着胡须笑了,“回来了。”
我邀他回家坐坐。小时候他常给我讲三国、西游记。
“不,不了,有空来叔这里坐,有好东西给你看。”他笑眯眯地说,转身走了,竟然腰不弯背不驼。
我疑惑不解,又来不及问,便回家去问母亲。
母亲说:“你不知道,他一个人承包了村上的林场。”
“林场?”我哑然失笑。“老满叔不是搬石头砸自己脚吗?什么林场,树早叫人砍光了!”
“你去那里看看吧。”母亲转身忙活去了。
我想想也闲着,便转着去了。
下了沟,我吃了一惊,眼前铺开的是一片莽莽苍苍的林海,一阵风过,到处涌起绿色的波浪。这难道是奇迹?记得那一年来这里,只看了一片横遭打劫的残痕,常碰到有人砍了树往家背。今天竟然……
“那不是木木吗?快下来,快下来。”是老满叔。
我急忙跑下去,大声问:“老满叔,你有什么法宝啊?护住了这片林海。”
他稳稳重重地一笑,把我让进屋。桌上是两大盘梨和苹果。他拿起一个苹果,塞给我,然后说:“凭着个爱嘛。”
“爱……”我忘了吃。
“是啊,我把树木当儿子,细心照料,拼着老命护,它才长成林哩。”
他起身,从墙上取下一杆土枪:“你看,差点闹了人命呢!刚承包了,有人就偷偷来砍,我去挡,挡不住。人越来越多,都疯砍。我痛在心里。我看报纸,知道树木的好处。我急了,当天去买了这杆枪,三条狼狗,朝天放了两下,才镇住了。树木长得好,就是有人乱砍啊!到今,你看,大家都得了好处。林场已雇了十来个人了,我还是场长呢。”他走到门口,悠然自得地摸着胡须,悠悠地看那片林海。
“现在没人砍了,林场大了好多。”他说,仄起耳朵听听。“有人叫我呢。”
他走去了。我眼光落到墙上的一张纸上,纸上写着一首诗:
茫茫林海是我家,
棵棵树木我的娃。
谁敢动娃一指头,
做梦也要抓住他。
落款是:老满。
-----写于1988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