虔诚而又灵动的目光


 虔诚而又灵动的目光

———宗林的画

    

    自古及今,中国艺术家的成长以及中国艺术的传承大多经由两种范式完成。一是作坊式的师傅带徒弟,一是学院式的科班训练。但是,谭宗林的成长还是逸出了这两种范式。这是因为,上述两种艺术家的成长范式强调的都是“学”的规范与动作,而宗林的成长与其说是来自于上述两种范式中的“学”,毋宁说是来自于个体的发自肺腑的“养”。“学”由手出,“养”由眼入。清人况周颐《蕙风词话》中说,风度由养而非由学出。其实,所谓“风度”就是一个人的成长总结。因此,当我由“养”去探求一种虔诚而又灵动的目光时,作为艺术家的谭宗林的成长过程便显得非同寻常,因为,它来自于个人化的“养”,而不是规模化的“学”。它来自于眼,而不是来自于手。它诞生于这样一种过程:看来看去然后秘密生长。
    由于身在陕南,同时又在铁路部门工作,于是一批卓有成就的艺术家在去陕南写生时,往往都要去找谭宗林寻求便利。于是,我在崔振宽、赵振川、郭全忠、刑庆仁等人的口中以及作家平凹的笔下多次听到或看到谭宗林的名字。印象中仅贾平凹一人就为谭宗林写了七篇文章。这些文章是《藏者》、《茶事》、《拓片纪事》、《天马》、《西路上》、《读谭宗林的画》以及《朋友谭宗林》。以平凹的名头而又如此频繁地记叙一个“小人物”,宗林之奇特已经可以想象了。那么,宗林究竟奇在何处?
    起初,在崔振宽、赵振川、郭全忠、邢庆仁等人的眼里,宗林只是一封信,是他们和自然发生关系的一封信。因为宗林热心得一塌糊涂。他们每次去陕南写生,宗林都是鞍前马后地做服务,大家也没太在意宗林是个有慧根的人,而宗林自己也不说,他只是默默地看这些很有名头的艺术家写生乃至创作。然而,天长日久,一如杨露禅的偷拳,宗林竟也悟了画理,于是有了他的画。有了画并不奇特,奇特的是宗林的画起源于他的眼睛———观看,如果说,白手起家的艺术家往往恶补手的训练的话,那么,宗林则首先致力于自己眼的保健。他将自己个人的生活经验与他所接触的陕西名家的笔墨经验通过“观看”这个最基本的动作链接起来,形成界面之后,他不断地与前辈画家共享话语资源,也不断地刷新个我的话语形式,而这种不断地刷新与共享共是缘于他的眼力。它也使得宗林很轻松地避过了很多人要费很大气力才能避过的小气与俗气。
    宗林喜欢焦墨。如果说,在一开始,很多艺术家还只是把宗林看作他们和自然发生关系的一封带有友情的信的话,那么,几年后,当宗林真得在苦涩的焦墨中发出自己的声音时,他们终于发现昔日那虔诚而又灵动的目光已然生成为一条短信,它既来自烈如秋风的焦墨,也来自他们手中曾经的作业。仅仅如此,这封发自焦墨的短信还不足以让宗林的画家朋友们诧异。让他们诧异也让我激动的是,这封短信居然还来自他们也曾苦苦寻找的天地之心。
    由于眼力高迈,宗林刚一入道便有了自家地盘。朱熹说“识得道理源头,便是地盘。如人要起屋,须是先筑教基址坚牢,上面方可架屋。若自无好基址,空自今日买得多少木去起屋,少闲,只起在别人地上,自家身已自没顿放处。”不知是由于宗林的个案,还是由于自己的艺术经验,画家赵振川曾经不无感慨地说:“画了几十年的画,今天才明白,画画是画眼而不是画手。”而所谓的“画眼”便是朱熹说的“识”以及宗林的“看”。本来,艺由“养”而非“学”生,由“眼”而非“手”出是个浅显而又基本的道理,而这个基本的道理却被很多人忽视了。他们陶醉于“五笔七墨”,最终法中求法,阻了气道。而气道受阻的最直接的后果便是远离了自然,远离了天地之心,远离了“天人合一”的审美境界。远离了这一境界,我们也就彻底地远离了古人独有的发自内心的幸福。
    世事难料。入了画道的谭宗林本可因慧眼而生灵动,因灵动而下上天地、来去古今进而屈伸长短生灭如意的。但是,由于绘画本身之规律,宗林的画虽然起点很高,但也依旧有稚嫩,有欠缺。言其笔不周、墨不全也并不为过。既是如此,我为何又看重宗林的画呢?
    我们知道,诗有七难:格古、调逸、气舒、句浑、音圆、思冲。而宗林的画恰恰思冲、气舒并且格高。虽然在笔墨的圆浑上还有待磨炼,但其间气象已惧风骨。如果说长期的缘自后台的眼之养酝酿了宗林在短时间的迅急崛起并形成了宗林的奇特的话,那么,其当下作品中的风骨气象便成为谭宗林艺术持续发展的一个标高。而这样的标高也同样来自他那虔诚而又灵动的目光。在这样的目光里,一个艺术家秘密成长。
    秘密成长中的谭宗林喜用焦墨。这时,我看到了两个宗林。一个是现实生活中语速极快、目光灵动,但又待人诚恳的谭宗林,一个是笔墨之中的艺术化的谭宗林。在宗林的作品里,他们“有时撞个满怀,有时擦肩而过,有时相隔天涯。这里面的去留两可,以及从中升华出来的距离感、沧桑感、视野、心境,尽管有时略显逼仄、生涩(北岛语)”,但它依旧虔诚而灵动。它虔诚在与友人的交往中,灵动在艺术的创造里。由于家中事故,宗林常常因此而陷入困顿之中,并由此而有了笔墨中他自己难以察觉的苦涩。但是,“穷愁出诗人”。“发愤著书”一直是中国美学的一大传统,在这一传统里,身体的困顿以及环境的苦涩给予艺术家的不是消沉而是爆发。于是,焦墨之中的谭宗林一发而不可收。有时一晚作画数幅,尽管豪快可以气取,艳亵也可以意工,但是,关乎神理骨性的高健幽咽则难以强求,它需要我们在虔诚而又灵动的目光中慢点儿、再慢点儿。这方面,我欣赏这样一句话:诗可数年不作,不可一作不真。以此寄语宗林,也寄语所有热爱艺术的人。

 

(作者:陕西著名美术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