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复任北京大学校长始末
严孝潜
2012年5月3日,是北京大学校正式命名一百周年的日子。一百年前,民国元年(1912年)5月3日,民国政府任命严复为北京大学首任校长。北京大学校的前身是清末维新变法期间创办的京师大学堂。
1912年2月26日,时任民国临时大总统的袁世凯,因京师大学
堂监督劳乃宣以国体既变,统一政府已告成立,即上书“请派员接受大学堂事务”,谢病而去。京师大学堂顿肘陷入混乱,亟待有人接管。遂直接任命严复为京师大学堂总监督,接管大学堂事务。
3月8日,严复就任京师大学堂总监督,开始主持学堂的日常工作。
3月11日,严复往京师大学堂接印。在堂的只有管理人员二三十人。当天,严复给时在天津的外甥女何纫兰写了一封信。严复在信中讲:“本日舅往京师大学堂接印,除管理员二三十人外,余者全不在堂。存款只剩万余金,洋教员薪水照常支发,非一番整顿,恐将不支。”
3月20日,严复写信给朱明丽夫人讲:“京中气象尚极不佳,店门多闭,百物腾贵,如之奈何!大学堂无款即不能开学,即我之薪水亦未开支也。公事亦极难办,有学生彭姓兄弟号佛公、侠公,两人在《国风日报》数次造谣,与我反对,教员等极为不平,然只得不与计较。”
3月26日,严复又给朱明丽夫人写信讲:“此间政府尚未成立,款项极支绌,大学堂无款,恐不能开学。公事亦极难办,欲辞,则此后当家钱文不知出自何地,奈何奈何!”
3月27日,严复写信给时在江西的熊纯如讲:“旧历献岁已来,政府以复暂行管理大学堂总监督。以复素啖虚名,故京外人士属望甚殷,极以为愧!惟是款项支绌,旧存银行之款,角尖不能取用,而财部稍有所获,辄以饟军为亟,致受事匝月,不能定期开学,更无论拾遗补阙,有所改良矣。……”
3月30日,严复出任京师大学堂总监督半个多月以来,由於经费问题,学堂形同停办,严复为之四方奔走,学部“竞置之不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严复在今天向京师大学堂全体教职员工,发出“改进大学堂学务方针”的通知,提出将大学堂经、文两科合并为国学科。
在4月出版的《教育杂志》4卷1号,刊登了一则有关京师大学堂的报导:“学部分文不发,堂中异常支拙,该堂严总监于日前以开学事宜商之该部首领,竞置之不理。”
4月2日,严复回信给朱明丽夫人讲:“大学堂每月至省须二万金,即不开学亦须万五,刻存款用罄,度支部、学部一文无给,岂能为无米之炊?而外间闻我作总监督,则运动求缺者四面而至。《国风日报》不知有何嫌隙,时时反对,做尽谣言。而堂中各洋教员,又惟恐吾之不干。今日人心,不同如此。但财政问题若无解决,则早晚终当辞职也。海军总长已任刘资颖,学部则蔡元培,他日若留得名词馆不拆,海军参谋犹在,则月六百金,姑且敷衍,与家人节俭过日,胜大学堂总监督数倍也。”
4月8日,京师大学堂议合经文二科为国学科,并改定各科课程科目,以法科为尤甚,基本上贯彻了严复的主张。当天晚上,严复写信给朱明丽夫人讲:“大学堂事甚难办,幸今有法筹款,大约三月半后可以开学。相识至不相识之人,纷纷来我处运动差事,甚于从前,极难对付。现隔日一去,开学后须日日去。且责任在身,要想告假或抽空回津看家数日,亦颇不易,奈何奈何!”
4月11日,经严复与华俄道胜银行反复交涉,凭借外国人对他的尊敬和信任,华俄道胜银行同意借给七万两,以充京师大学堂开学经费。
4月12日,严复回信给朱明丽夫人讲:“大学堂月薪不过三百二两,然事烦责成亦重,敷衍不可,稍一整顿,必至开罪多人。每月开销在二万以上,度支部无款,昨向道胜银行借来七万,俟此银到手,方能开学也。”
4月15日,严复接到朱明丽夫人二月二十六的来信,当晚即给回信讲:“开正以来,我无一文进门,各处薪水皆停发,大学堂俸银亦未支,公事亦不好办,款又支拙,报纸如《国风日报》天天说我闲话,造此谣言者,即大学堂学生彭姓也。”
4月16日,严复回信给熊纯如。希望熊纯如能“北来相助”,担任“分科斋、庶两务中”之一席。
严复在回信中讲:“复所管理大学堂,现已借得洋款,大约下月内可开,旧有学生,恐回者不逾半数,果尔,便须添班。但各省所送高等毕业生为数既少,则分科之内,不得不变通办理,别立选科,以宏造就。
农科新校已将次收工,在城外望海楼试验场,计地千余亩。世兄如喜学农,此科中若可为力,复无不为左右地也。祈早夺见报。如定入清华,则须应考。此校现归唐介臣办,复素稔,当亦无难。
贤弟坐平以教育为唯一之业,极深佩叹。若可北来相助为理,则分科斋、庶两务中,当以一席位置,贤弟其有意乎?此事端须笃实君子,又稍知教育门径,谙晓管理法为之,贤弟真其选耳。复年垂耳顺,精力已衰,耳亦重听,极知所任之重,然时忧鼎折足也,贤弟其何以教之?”
4月17日,《北京新报》刊登了一则有关京师大学堂借款开学的消息,报载:“京师大学堂教员多有西人,皆订有合同,虽不开学亦需按月付薪,总计此项开支,为数甚巨。若能开学,每月亦不过再多用数千金,故决计借款开学。”
4月19日,严复在给熊纯如回信后第三天,严复因希望他一向敬重的陈三立,能来北京出任文科学长,但不知陈三立现在何处,又特意写快信给熊纯如,请熊纯如给以“转致,且劝驾期使必来”。
严复在信中讲:“京师大学借资洋款,幸已成议,大约新历五月十五日可以开学,稍慰士大夫之望矣。校中一切规模,颇有更张。即职教各员,亦不尽仍旧贯。窃自惟念平生见当事人所为,每不滿志,而加讥评,甚者或为悼惜深概,及其事至职加,自课所行,了不异故,夫如是,他日者犹操议论、鼓唇舌,以从一世人之后,此其人真不知人道有羞恶矣。故自受事以来,亦欲痛自策励,期无负所学,不炸国民,至其他利害,诚不暇计。
比者,欲将大学经、文两科合并为一,以为完全讲治旧学之区,用以保持吾国四、五千载圣圣相传之纲纪彜伦道德文章于不坠,且又悟向所谓合一炉而冶之者,徒虚言耳,为之不已,其终且至于两亡。故今立斯科,窃欲尽从吾旧,而勿杂以新;且必为其真,而勿循其伪,则向者书院国子之陈规,又不可以不变,盖所祈响之难,莫有踰此者。已往持此说告人,其不膛然于吾言者,独义宁陈伯子,故监督此科者,必得伯子而后胜其职。而为之付者,曰教务提调,复意属之桐城姚叔节。得二公来,吾事庶几济,此真吾国古先圣贤之所有待,而四百兆黄人之所托命也。……去岁复南至沪,曾一晤伯子,今不知何往矣。在沪乎?在赣乎?抑在宁乎?书无由径达伯子,窃意贤弟必于其踪跡稔。今之为此书者,欲执事转致,且劝驾期使必来,此事义无所让,且去开学近无时日,伯子果来,必以一电谂我,且就近要姚叔节尅期偕行,乃为中理。分科监督,月廪二百金,教务提调则百五十金,是区区者,或不足以养二贤,然日日言为国牺牲,临义而较量丰啬者,此又伯子所必不出可决也。今此信由急递奉寄,至日,望贤弟从速施行,必慰渴盼。”
严复在信末,又附及:“本校余科监督、提调,必用出洋毕业优等生,即管理员亦求由学校出身有经验者,无他,切戒濫竽而已。”
4月24日,蔡元培在北京就任教育总长。
5月1日,教育部下发命令:京师大学堂改称北京大学校,大学堂总监督称校长,大学校长由教育部于分科学长中举荐一人任命之。教育总长蔡元培给袁世凯正式呈文称:
“为荐任大学校校长事:北京大学堂前奉大总统令,京师大学堂监督事务由严复暂行管理等因,业经该监督申报接任在案,窃维部务甫经接收,大学法令尚未订定颁布,北京大学既经开办,不得不筹商目前之改革,定为暂行办法。查从前北京大学职责,有总监督,分科监督,教务提调各种名目,名称似欠适当,事权亦觉纷岐。北京大学堂今拟改为北京大学校,大学堂总监督改称为大学校校长,总理校务。分科大学监督改称为分科大学学长,分掌教务;分科大学教务提调即行裁撤;大学校校长须由教育部于分科大学学长中荐一人任之,庶几名实相符,事权划一,学校经费亦得藉以撙节,现已由本部照会该总监督任文科大学学长,应请大总统任命该学长署理北京大学校校长,其余学科除经科并入文科外,暂任其旧。俟大学法令颂布后,再令全国大学一体遵照办理,以求完善而归统一。”
5月3日,袁世凯批准京师大学堂更名为北京大学校,总监督改称校长。同时发布由大总统盖印,内阁总理唐绍仪和教育总长蔡元培署名的命令:“任命严复署理北京大学校校长,此令。”
当天傍晚,严复写信给熊纯如,叫他在开学之前来京,“愈早愈好。”
严复在信中讲:“五月十五号开学,斋务关系紧要,现在派人摄理。台从之来京,似不当在开学之后,愈早愈好。伯严已坚辞不来,可谓善自为谋矣。”
5月4日,严复正式就任北京大学校长职。
5月5日,教育部特准北京大学暂设文科教务长一员。
由於经文二科合并为文科,严复现在身兼校长和文科学长两职,难以兼顾,故此教育部特准北京大学暂没文科教务长一员。严复聘请了原安徽高等学堂的同事姚永概出任此职。在这段时间中,严复原拟聘请熊纯如在分科斋务供职,还去信叫他在开学之前来京,“愈早愈好。”但最后熊纯如并没有到京任职,只有一直跟随严复共事的周良熙被聘掌管学校财务。
5月15日,北京大学举行隆重的开学典礼。北京大学开学,一时为国内外注目。除全校学生818人外,各界来宾、外国公使、税务司及东西博士,学问专家等都来观礼。教育总长蔡元培出席了开学典礼并发表演说。
当时北京大学设有文、法、商、农、工等科,除严复兼任文科学长外,其它:以张祥龄为法科学长,吴乃琛为商科学长,叶可梁为农科学长,胡仁源为工科学长。
5月16日,严复今天遣戈升到天津,替何纫兰取衣箱。并叫戈升带去一信给朱明丽夫人。
严复在信中讲:“大学堂已于昨日开学,事甚麻烦,我不愿干,大约做完这半学期,再行扎实辞职。”
5月28日,严复写信给朱明丽夫人讲:“大学堂现是借款办理,仅仅可以支持到暑假,若过此无款接续,亦须胡乱停办,且多一债务葛藤也。”
6月2日,財政部以库款支绌,通令京内外各衙门,凡薪水在60元以下者,照旧支给,其在60元以上者,一律暂支60元。
这条行政命令立即在北京大学教职员工中引起混乱,不少人请假离开学校。
严复作为校长,对此十分忧虑,他认为“学校性质与官署迴殊,强令从同,立形窒碍”。于是他撰写了一份《上大总统和教育部书》的说帖,上呈袁世凯和教育部。
严复在《上大总统和教育部书》的说帖中,条陈了三条反对理由:
“部司寮寀名隶官规,俸给既优,位置已固,迩日虽簿尽义务,将来之权良多。学校任务则有似雇佣,既无考绩之可言,又乏酬庸之希望。此碍难曲遵者一。
内外官俸视爵秩高下而分等差,学校月薪则以事务繁减而判丰啬。如平均给予,事减者固安,素常任重者必怀觖望,倘各恪日力,放弃责任,表面之经费虽省,无形之贻误实多。此碍难曲遵者二。
教员薪水本以钟点为衡。授课者多,每星期二十或十六七奌钟,一旦减薪,非抱璞长辞,即隨意旷课,欲加之罪,则无可置词;欲改聘师资,则高材莫致。自前令颁布之后,教员中告假而去者,已不乏人。若有稍予通融,便与停办无异。此碍难曲遵者三。”
为了使北京大学不致半途而废,同时也照顾到财政部的面子,以维系政令统一,严复决定在此关键时刻牺牲自已的利益,提出一种变通方法:除校长一人每月支60元以示服从命令外,其余教职员工应准额全支。并表示仍将节约经费。严复在说帖中写道:“为今之计,除校长一人准月支六十元,以示服从命令外,其余职教各员,在事一日,应准额全支,以示体恤,而昭公允。总之,本校长深悉时局艰难,决不肯丝毫浮费。即如开办之初,归并学科,裁撤教务各提调、庶务帮提调、帮支应、监学、检察暨司事书记,共二十余名,所省已属不夕。此后如有涉于糜费者,尚当为求撙节,以期涓滴皆归实济。”
后来,严复的建议最终被采纳,北京大学教职员工的薪水仍然全额发放,克服了財政部减薪通令在教员中引起的混乱。
6月9日,严复写信给朱明丽夫人讲:“我近日来心烦意恶,不知如何是了。政府库空如洗,昨借得数千万,只勾开发兵饷,行政无钱。前数日来一公事,言所有大家薪水,通照六十元开发,亦未言何时作止。此尚不勾养我马车,至于家用,不消说了。……大学堂下半年政府能否开办,我们尚在那里与否,皆不可知。”
6月底,教育部内部出现了以北京大学办学经费困难、程度不高、管理不善为由,拟解散北京大学的谣言。
7月1日,教育部出面澄清所谓解散北京大学校的谣言,说:“并无是说,并饬力加整顿,以期进步。”
7月3日,《民立报》报导了7月1日教育部所作的上述辟谣。教育部在今天,还下达了关于北京大学职员不得在校外兼职的命令。
7月7日,教育部突然下迏了结束北京大学的命令。并将“结束北京大学校办法”通知给学校。
教育部以经费困难为借口,同时认为原京师大学堂自开办至清末十余年,学生班次虽有增加,但毫无成绩可言;国体变更后,社会各界对该校均表示不滿,遂决定停办北京大学,并提出了解散北京大学的具体办法:各分科大学学生一律提前于1912年年底毕业,给予选科文凭,概不授予学位;本年下学期各分科大学一律不招新生;文科及预科教务长均应裁撤;除文科学长外,各分科学长应兼教员。
北京大学得以顺利开学,严复倾注了很多心血,教育部的命令,将使严复的努力付诸东流,而且马上裁撤文科教务长,文科的一切教务工作,将全部由文科学长的严复直接负责,而严复还要负责校长的重大事务,这无疑直接加重了严复的工作负担。严复认为北京大学不可以停办,对教育部的决策,十分气愤。
於是严复又向教育部撰写提交了一份《论北京大学校不可停办说帖》,陈述不可停办北京大学的理由。
严复在《论北京大学校不可停办说帖》中,首先回顾了接办该校的大概情形:
“北京大学创建十有余年,为全国最高教育机关,未尝一月停辍。去年武汉事起,学生相率散归。代谢之后,国用愈绌,几至不名一钱。此校仅图看守,亦且费无从出,前总监督劳乃宣谢病而去,本校长受任于危难之际,承袁大总统谆切相托,义难固辞,勉强接事。时与学部度支两首领再四磋磨,商请用款,迄无以应,不得已乃陈明总统,由华俄银行暂借银数万两,榰柱目前重行开学。此本校长接办以来之大概情形也。”
接着,严复陈述了北京大学不可停办的理由:
“查北京大学,考其程度、教法,欲与欧美各国大学相提并论,固不可同年而语。然在其建置之初,固亦极当时之人材物力,竭蹶经营,以免企其所蕲向之鹄的,又积十余年之因仍迁嬗,糜财耗时,而后有今日之地位,为全国中比较差高之学校。今若将其尽废弃,是举十余年来国家全力所惨淡经营,一旦轻心掉之,前此所糜百十万帑金,悉同虚掷,且北京为革命后地方完全未经破坏之区,前日大学形式仍然存在,学生在校肄习历有岁年,纵不能更照旧章,予以出身奖励,将持何理由而一士门摧残遣散之乎?此则停办大学之未可,一也。
夫各国之有大学,亦无法定其程度。取甲国之大学与乙国之大学相比观之,不能一致也;取某国内甲地之大学与乙地之大学相比观之,亦不能一致也。此固有种种原因,种种之历史,从未有一预定之程度,必至是而独得为大学,不至是遂不得为大学者也。且程度亦何常之有?吾欲高之,终有自高之一日,若放任而不为之所,则永无能高之时。此则停办之说之未可,二也。
且吾国今日应有学否手?往者初立大学之时,言教育者即多訾议,以为我国教育方针必从普及入手,令中小学未备而先立大学,无基为墉,鲜不覆溃,则不知高等大学与普通教育双方并进,本不相妨。普通教育所以养公民之常识,高等大学所以养专门之人才。无公民则宪法难以推行,无专门则庶功无由克举。今世界文明诸国,著名大学多者数十,少者十数。吾国乃并一已成立之大学,尚且不克保存,岂不稍过;且北京者,民国之首都也。天津西沽大学又有历年,其学科阶级,夙在高等学堂之上;江渐各省及湖北武昌,亦方议建立大学。北京既称国都,反出行省之下,本末倒置,贻诮外人。此则停办之说之未可,三也。
且国家建立大学,在宗旨与中小学等各学校不同。中小高等,皆造就学生之地;大学固以造就专门矣,而宗旨兼保存一切高尚之学术,以崇国家之文化。各国大学如希腊、拉丁、印度之文学、哲学。此外,尚有多科,皆以为文明国家所不可少,设立学官、立之讲座、给予优薪、以待有志者來,学者得其师资,即使无人,而各科自为研究探賾索隐,教思无穷,凡所以身重其国教化之价值也。日本有森泰来香,为全国中能诗之第一手,而其大学即延之以为诗学讲师。夫日本之于汉文,早已视同刍狗,于诗学乎何有此?其专为目前效用计哉,亦所以具备大学之科目,而自隆其国家之身价也。其余如吾国小学、经学及阳明心学、佛教、梵文等,无不加以特别之研究。彼国醉心欧化,而且保全中国旧学若此!今日革新方亟,旧学既处于劣败之地,势难取途人而加以强聒,顾于首都大学,拟不妨略备各重要专科,以示保存之意。全国之大,必有好古敏求之士,从而为之者;即使向往无人,亦宜留此一线不绝之传,以符各国大学设科之意。至于科目,亦宜详加甄采,以备仿循,不独为造就目前学生计也,如此,则学生之人数多寡有无,皆不足以沮进行之计划。况既为全国比较差高之学校,当亦有此较相当之学生,既有造就之盛心,必不患无学者。此次开学,蒙总长莅校,有设立研究会之政见,但若依前说办理,则功效当复相同。是则为吾国保存新旧诸学起见,停办之议之未可,四也。”
至于经费问题,严复认为这对国家不过九牛一毛,更不能以此作为解散北京大学的理由:
“至于养校之经费,则窍以谓今之大学固当问其存宜与否?存矣,则当问其进行之计划为如何,不得以筹费之难易为解决也。”以“国家肇建万端,所需经费何限!区区一校所恃以存立耆,奚翅九牛一毛,其所以保持者甚大,所规划者至远如此,夫何惜一年二十余万金之资,而必云停废乎?此则不佞所大惑不解者也。”
严复也承认该校以前办理不善,但可改良,而目前急应解决的是存废问题,“大部如以鄙见为不然,则方来之事,请待高贤;若以为犹有可从,则改革之谋,请继今以进谨议”。
当时的北京大学确实也存在很多问题,有的学生虽然回校报到,但一直不上课,在校外闲荡,吃喝嫖赌,吸鸦片,带小妾,社会影响很坏。严复对这些学生没有好感,同时也认识到北京大学在课程、师资等方面有很多需要改进之处。为此,严复又给教育部上呈了一份数千言的《分科大学改良办法说帖》。
该说帖主要有两方面内容:
第一,结束以前的办法:(1)对旧有学生。拟缩短原定学期至迟一年内一律提前毕业,作为大学选科毕业生,予以选科毕业文凭,以免新旧参差,教法不能一致。(2)处置已聘教习。所聘外国教习按合同处理,中国教职员工本无合同约束,应通过考核斟酌去留。
第二,今后改良办法:(1)今后招生以考试为准,不重以前的文凭;学生在校期间收取食宿费;毕业时由学校发给文凭、学位。(2)除非万不得已,今后招聘教员以本国人才为主。(3)文、法、理工、农、商诸科具体改良办法。具体而言,文科:本着兼收并蓄、广纳众流的原测,应涵盖东西方哲学、中外历史、舆地、文学等内容,招收中西学均有棍底的学生,聘请宿学名家任教。法科:招收具有普通法学知识、精于中文、兼通英文或德文的学生。以本国法律为主课,用国文教授。以外国法律比较为辅助课,用英文及德文教授。理工科:拟在地质、化学、工木、矿冶四门中各选拔两三名学生,由校出资派往德美两国插班进修。农科:年终大考选拔10余名学生,派送到日本游学。以望海楼学舍计算,另行招考学生200人左右,农林各两班,用英文教授,聘用教员约20名。商科:学制由三年攺为四年,前两年学公共课程;后两年内,学生在经济学、财政学、商学、交通学四大专业中择一深造,每个专业各十余门课。(《严复集》补编第119页)。
与此同时,北京大学的学生也群情激昂,纷纷联名提出许多抗议性说帖或请愿书,他们先后提出《论文科大学不应缩短毕业期限说帖》、法科《反对改办选科说帖》、工科《维持工科办法说帖》、农科《陈请妥筹维持本科办法说帖》等等。
7月10日,由蔡元培主持的全国临时教育会开幕。历时一个月,至8月8日闭幕。在这次会议上,教育部打消了停办北京大学的动议。
7月14日,蔡元培因不滿袁世凯大权独揽而辞职。今天严复回信给熊纯如讲:“本校预科是否招生,半月内乃有定夺。此时外间失学子第甚多,一定招生插班,颇有拥挤之患,奈何奈何!”
7月16日,严复给鸿翁写信说:“姚(永概)教务长文科改良办法并吴教务长代拟说帖稿,请交大家评阅。再,他科改良办法及庶斋务两处说帖,亦应请早日交齐,以便商榷。为恳。”受信人鸿翁,生平待查。
7月26日,范源廉接任教育总长。
7月29日,英国教育会议宣布承认北京大学及其附设的译学馆均为大学,伦敦大学也宣布承认北京大学。
8月上半月,严复由于在春季向华俄道银行所借为期半年的七万两借款即将到期,而国库空虚学款仍无着落,遂分别向英国汇丰、法国汇理、华俄道胜等银行商借学款,但均遭拒绝。其借口是,它们都已参加六囯银行团,在民国大宗借款未成以前,不能自由出贷小额款项。
在这段时间中,教育部提出将北京财政学校高等班并入北京大学,严复以北大自身经费困难为由婉拒。教育部遂将财政学校高等班并入法政专门学校。
8月15日,严复写信给外甥女何纫兰讲:“日来急欲到津,一视吾儿开刮后体中何苦,不幸因校中借款未定,不能成行。明日英公使约午歺晤谈,成否在此一举。若仍不成,则止能咨呈政府,请其另筹矣。”后来,借款事仍未果。
8月26日,为了尽快筹措办学经费,以便秋季开学之需,严复又向比利时在华开设的华比银行商借20万两贷款,除偿还道胜银行即将到期的七万两借款外,其余的留作秋季开学经费。
9月中旬,严复被袁世凯聘为总统府顾问官。
9月19日,严复写信给时在天津的外甥女何纫兰讲:“日来校事大忙,因教员等颇形泛散,须实力督率。”
9月24日,严复回信给何纫兰讲:“大学校事虽麻烦,然舅近者日必到校,实是渐已就绪,可望实力进行。不幸教育部多东学党人,与我本相反对;部薪析半,而大学堂全支,已是气愤不过。近又见舅得总统府之顾问官,以为月入必丰,于是更加媢嫉,百般设法动摇,欲令部中将大学校长更易。其所以未即实行发表者,为故有二:一是恐中枢不表同情,一是畏校中人员学生群起反对,于是思量无法,先向诸不要脸、无价值之报纸,实地造谣,煽惑人心,以为发难张本。惟是所造谣言太无事实,如云舅业已被押被罚等语。不知京城虽大,校长虽微,若使果有此事,岂不哗然?何尚寂寂如是!则略有知识之人必然一笑,知其中有不逞志妒忌之人与我为难,所言谁复信之?吾亦只合置之不理而已。
周庶咸乃舅身边最为得力之人,相从十年,未尝弄过一弊,认真公事,虑患极周。前在安庆、复旦,往往众人废驰,群不到校,庶咸独任其难,任劳任怨。旁人不知,以其多舅处,遂谓舅之一切举动皆系庶咸主唆,其实那有此事?每逢舅欲办人,庶咸知之,常以和平相劝;公事废驰,彼诚著急,然所责备者则于舅独深。常云:校长如此散漫,教职诸员相率效尤,如何是好?舅当下虽觉难堪,过后思量,辄为庶咸勉加鞭策。然此皆背后之事,旁人哪得知情?至渠所职,乃至校中公款,校中诸友多半寅支卯粮,因其靳于通融,于是相起为怨,辄谓庶咸好揽权利,侵占他人面子,如肖鹤、君潜、杰士诸君皆不喜之,而君潜尤甚。大抵认真之人,在旁观者未尝不以为刻,刻者人之所恶。然而我辈用人,当取何等,此吾儿慧眼当自分明矣。校中借款尚未入手,因华比大班卧病一星期之故。刻已痊愈,大约此星期内当可定夺也。”
9月25日,今天是中秋节,严复继昨天又回一信给何纫兰讲:“欲赴津视吾儿,而校事待理,兼部中有取易校长之说。华比借款,号中人仿照清华学校前案办理,须将校产保险,始立合同。为此,又须延阁。保险者系天津良济,须明日始有回信也。此事一星期内不知能了结否,真是令人不耐也。……舅近日头晕心跳日甚,往往写信半纸时,几室欲旋,须阁笔伏几,少时乃苏。”
严复今天还给熊纯如回了信讲:“吾弟朴茂诚笃,本校斋务所赖实多,原不欲使之远徒,而农科初分,别成局面,非得勤干不欺之士,又难真怀,故至今委决不下,现已略定大概,日内当可发表。”
在今天的《北京新报》,刊登了杨曼青的《论严复》一文,对严复进行人身攻击,并再次造谣惑众,说:严复乘火车由津来京带有禁物,已被“提署讯办……严复休矣!”
10月7日,严复辞北京大学校校长职。教育部发训令。
当得知严复辞去北京大学校长职务后,大部份北大学生欲加挽留,但教育部不容所请,在校内与反对严复的学生形成对立的两派,校内空气异常紧张,几至用武。教育部在当日为此发了一个训令:“查该大学校为全国最高教育机关,大学学生一举一动俱当循守礼法,示以楷模。此次改任校长,本因严校长新授总统府顾问之职,责任繁重,若再以校事相属,恐有顾彼失此之虞。本部对于该校维持整顿具有苦衷,凡我诸生,当能共谅。严校长学问资望,世所钦佩,诸生亲炙已久,依恋之切,自属恒情。惟闻有聚众纷争,几至用武情事,同学之间颇伤感情。在反对者虽亦持之有故,而言词不无过激。两派行为均属非是。自经此次训诫之后,务各恪守校规,致力学业,更宜互释前嫌,相为亲爱,毋貽局外讥评之口实,养成校中高尚之学风。本部自后望焉。”
教育部在训令中,将更易校长原因,表面上归为“此次改任校长,本因严校长新授总统府顾问之职,责任繁重,若再以校事相属,恐有顾彼失此之虞。”而且还称赞严复“学问资望,世所钦佩”,但实质上是以新任教育总长范源濂为代表的留日派,对严复的排挤。
严复在1912年5月3日就任北京大学首任校长以来,至1912年10月7日辞去北京大学校长职,前后不过五个月的时间,但他挽救了北京大学被停办解散的危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