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胶东大集水沟头
水沟头村在胶东半岛中部,紧靠着潴河北岸。随着城乡建设的不断发展,昔日的小村,已成为高楼林立、繁华喧闹的现代化城市。过去的草披屋和羊肠小道已无法寻觅,记忆中的村落几乎没有了痕迹。然而,我时常会想起村前那清清的潴河水,高高的白杨树,宽宽的大沙滩和大沙滩上的水沟头集。
水沟头在明末清初就设立了集市。清末时,已发展成为方圆几百里的粮、棉、油盐、鱼、糖茶等物资集散地。水沟头的商业呈现出繁荣景象,水沟头集也成为胶东半岛最大的集市之一。水沟头的集日是逢五排十,儿时记忆,春暖花开之时,父母偶尔也会带我们去大沙滩上赶集,有时会在集市边的小吃摊坐下,吃刚出锅的油煎包子,有时父母还会在集市上,花上几角钱,给我们姊妹几人买上个火烧,领着我们边吃边回家。
在我的印象中,旧时的水沟头集很大,人也很多,集市的货物大都是摆地摊,有饮食、百货、服装、布匹,有铁制农具、木制农具、篾编筐笼、水果蔬菜,有骡马、牛、羊、猪和家禽,有院上人用高粱秸编的炕席,有前、后于村的手编筐篓,有南墅的泥盆、漏钵,有西沙埠的笤帚,有大沽河两岸村庄的腊木杈,有水沟头的火烧,有用三块石头支起一口锅煮羊架子的,有垒锅灶炸油条的,有小贩子倒卖的,有卖的,有买的,有逛闲集的、有耍猴的、有算命占卦的,有要饭的,有小偷小摸的,也有年轻人借着集日相亲的。。。。。。总之,市场人气很旺。在市场的西南角是铁匠一条街,铁匠们在集市上点火开工,有三、四家是来自章丘的,最出名的是黄花观的铁匠,他们用巧手制作出带有张记烙印的大镢、铁锨、镰刀等农具,在集市上非常畅销,我们家至今还有张记镰刀。
水沟头集最负盛名的应该是骡马市。相传明末清初骡马会已初具规模,一年一度,会期五天。每年的十月二十日,前来交易的骡马商贩,南到江苏、安徽、河南,西到山西,北到河北和内蒙古,上千头骡马聚集在水沟头的大集上。奇怪的是不管多么桀骜不驯的骡马,只要踏上了水沟头的大沙滩,都变得温顺老实,这就是水沟头大集的神奇之处。随着骡马市的交易规模越来越大,有的水沟头前辈当上了骡马经纪人,过上了靠主持成交,收取中介费来养家糊口。当然经纪人也不是吃干饭的,他们个个精通“相马之术”,会看牲口的牙口,也就是年龄,而且对每头牲口都能准确地做出评价。交易时买方卖方不需口舌砍价,经纪人将右手置于草帽下或袖口中,有时也会把手藏在衣襟里,用摸手指的方法来拟定骡马的价钱。通常用五个指头表示十个数字,十百千万以此类推。食指代表一,食指、中指为二,食指、中指、无名指为三,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为四,五指齐伸为五,拇指、小指为六,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四指向内弯曲为七,拇指、食指为八,食指弯曲为九,伸出拳头为十。他们是互摸手指来讨价还价成交的,周围的人是看不到他们是怎样讲价钱的。
我的祖籍是莱州,祖上是做皮货生意的。解放前,祖父经常在逢五排十的日子里,从莱州步行来水沟头卖皮货,销路非常好,尤其是猪皮的下脚料,在其他集市上卖不出去的,只要拿到水沟头集市上,一般都能卖出去。于是,祖父决定在水沟头创业。一是看好水沟头繁华的集日,二是看好了水沟头的几处大沟,尤其是村西的西北楼沟,三沟相连,沟水常年都不干涸,水域面积有30多亩,水深二至三米,是浸泡皮子的天然大缸。祖父把加工皮子的作坊,就设在西北楼沟的岸边,并定居水沟头。
经过几年的努力和打拼,祖父和父亲先后在水沟头创建了“兴茂皮铺”和“兴茂鞭子铺”,还从莱州带来了好几个和伙计和徒弟。就这样祖父和父亲靠诚信经营,在水沟头赢得了不少回头客。由于在街面上有了字号,当时有不少在外面混事的水沟头人书写的家书,都是通过邮差送到父亲的皮铺,然后再由父亲转送到收信人的家中。莱西皮革厂的前身,就是家父所经营的“兴茂皮铺”。
当年,父亲几乎赶遍了胶东半岛所有的集市,父亲说哪个集市也没有水沟头集的规模大,父亲还曾给我们讲述了水沟头集与聚宝盆的传说。旧时,水沟头人都住平房,睡的是土炕,炕是用泥土托的垍垒砌的,两年左右就得更换一次炕面,每次换炕面都得托垍。有一年春天,一水沟头前辈打算重新垒砌土炕,前辈推了约十来车泥土,堆在了大沙滩上,选了个好天准备托垍。托垍那天,由于走得急,前辈忘了带刷垍挂子的盆子,没有盆子盛水就无法刷垍挂子,也托不了垍。就在这时,前辈突然发现,沙滩的不远处有一个灰色的泥盆,走近一看,是个旧盆,盆的上边已有裂纹的痕迹,前辈把盆捡了起来,心想,不回家取了,就这么凑付着使唤吧。前辈赤足踏着软绵绵的沙滩,去河里挑了几担水,倒在了泥土上,把泥土搅拌好后,又端着捡来的泥盆到河里端了半盆水,用来刷垍挂子。这一天,前辈从日出卯时到日落西山,整整托了一天垍,奇怪的是,这半盆水始终没用完。
傍晚,前辈已开始收工,在回家的路上,前辈忽然想起,以前托一天垍,刷垍挂子至少也得用上七、八盆水,可今日整整一天的时间,却连半盆水都没用完。于是,前辈赶紧回过头来,朝着托垍的地方跑去。
月光下,空旷的大沙滩上非常寂静,那一排排托出来的垍,齐刷刷地卧在沙滩上一动也不动,唯有泥盆不见了。借着清晰的月光,前辈找啊找,找遍了大沙滩也没找到。前辈后悔莫及,到了手的聚宝盆又脱手了。后来,人们便说这是聚宝盆在大沙滩上显灵了。尽管这是一个美丽的传说,但它却给我们水沟头人,留下了一段值得炫耀的故事。然而更值得炫耀的是水沟头的“哑吧集”和“响吧集”。
早些年,每到冬季“哑吧集”和“响吧集”便神秘般地出现了。我家老宅距水沟头集不足半里路,若逢“哑吧集”,我们在家里一点声音也听不到,要是遇上“响吧集”,那可真是声涛惯耳,有时甚至十几里之外都能听得到。“哑吧集”和“响吧集”的出现,给水沟头这一胶东大集又增添了一层神秘色彩。
由于水沟头集日繁荣,有不少像我父辈那样的外地商人都纷沓而来,在水沟头创业、经商、定居,如刘记车铺、秋林、原真照相馆、昌裕当铺、莱州轧花作坊、莱州鞋铺、莱州兴茂皮铺、兴茂鞭子铺等。这些商业网点被当时的水沟头人戏称为“西莱子”店铺,“西莱子”就是指从莱州和西边府衙过来定居做买卖的人。
“赶水沟头集”这句话,相信五十岁以上的莱西人都不会陌生。集日这天,贩夫走卒,奔走喧嚷,人流如潮。人们三五结伴挎着篮子,或推着小车,也有赶着大车和骑自行车的,从十里八乡或百八十里外,到大沙滩上去买去卖。当然也会有赶闲集的,那就是到集市上去耍,大沙滩上人特别多,商品五花八门,小到针头线脑,大到锄镰锨镢,琳琅满目,应有尽有。特别是腊月集,叫卖声、砍价声,人声鼎沸,集市上常常堵得水泄不通,人们常说“腊月集,塞破皮”。尤其是临近春节,年味渐浓,买年货过大年是农村人一年之中最乐呵的事。人们经常约上乡里乡亲一起赶集,一起讲价,一起挑选年货,喜气洋洋地逛着集市。腊月的集市上还有火红的灯笼,吉祥的春联,大街小巷弥漫着年的味道。最热闹的是鞭炮市,买鞭炮的、卖鞭炮的、看热闹、听响儿的都聚集在这里。卖鞭炮的人拿竹竿高高地挑了鞭炮,站在凳子上噼噼啪啪放得震天响,震得人们都用手捂着耳朵,有时候卖鞭炮的也对着放,随着一声声的喝彩,一桩桩生意也就成交了。鞭炮的炸响,人们已嗅到了年的气息,空气中的年味儿触手可及。
从文化大革命起,集日经商叫作资本主义。有人在农闲时扎了几把扫帚,扎了几束纸花,到集市上只能偷着卖,看到戴红袖章的就得赶快跑,要是跑得慢了,东西就被没收了,人们一直处在被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恐惧中。革委会的领导们还把农民做点小生意,说成是投机倒把。当年我们村的几个村民,就因为在集市上贩卖粮票被抓获,定的罪名是“投机倒把”。他们和“阶级敌人”一样遭到批斗、游街。由于人们不敢正大光明的去赶集,集市逐渐失去了昨日的辉煌,水沟头大集几乎被人们淡忘。
星转斗移。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恢复了集市贸易。一九九七年金秋,为了重振水沟头大集的雄风,加快经济建设步伐,水沟头人重新建起了水沟头股份制市场,给昔日的胶东大集注入了新的生机与活力。如今在水沟头经商的客户遍及省内外,市场网点面积67000多平方米。光家具市场面积就达50000万多平方米,许多世界名牌家具和仿古家具,都已落户水沟头市场。
又是一个逢五排十的日子,作为水沟头市场的一名股东,我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也涌入了水沟头大集。只见人头簇拥,热闹非凡,一排排长龙似的摊位前挤满了人,叫卖声、讨价声混成一片,就像一首澎湃的集市交响曲,胜过了昔日的“响吧集”。人们都在忙着购买自己满意的物品,卖主们更是忙得不一亦乐乎。透过繁华的集日,我的眼前突然一亮,忽然觉得那前辈未能找到的聚宝盆,正朝着水沟头大集这块风水宝地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