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纪录片《汉江》文化手记
2012年8月底,我从家返回北京准备开始度过我研究生生涯的最后一年。彼时我连续完成了两项国际交流项目不久,虽在家稍作休息,仍觉有些疲劳,面对并没有太多安排的新学年,耳畔伴着时间嘶嘶啦啦延展开的声息,脑中一片空白。于是上一学期纪录片课的老师打电话找到我,问我是否有时间,是否愿意加入一部纪录片创作组。当时有两点立即引起了我的兴趣,一是这部纪录片是历史人文题材,正是自己兴趣之所在,二是这部纪录片的总导演是曾拍摄过《河殇》的夏骏老师,是一次难得的学习机会。尽管随即听闻摄制组将很快出发、并且拍摄将长达近两个月之久,稍作犹豫,还是很快去公司报道并开始了筹备工作。纪录片名称叫《汉江》,对我来讲,尽管汉江流域几乎没有涉足过,脑海中的各种书本知识却像雪片般堆砌而来。此行的文化期待越来越多,现在想来,好像凡事都有后果,巧合不必例外。
抵达武汉后稍作停留,摄制组就开赴襄阳进行第一站的拍摄。在武汉我们只解决了一件事情,就是在开拍之前,再次咨询相关专家学者为我们的拍摄台本会诊,以确保不会遗漏重要的信息点。华中科大石长顺、武大徐少华、湖北社科院刘玉堂等专家提供了许多有价值的意见和建议。比如刘玉堂老师及时提出,应加入汉水流域天文学的伟大成就,中国最早的天文著作《甘石星经》的作者之一甘德是楚人,曾侯乙墓也出现过二十八宿天象图,天文学的添加有助于丰富文本的立体化。
从襄阳开始,专家采访进入常态化的操作。专家采访作为此次《汉江》的重要部分,将伴随着摄制组走完全部的行程。诚如我们熟知,专家资源往往集中于大城市,其学术水平和学术视野都是中小城市所不能比肩的,然而对于一部涉及地理跨度较大的人文纪录片,却更需要听取本地专家的观点和梳理,因为他们对这个城市及其文化往往有一种特别的热情和使命感,并促成他们无论是在内容还是表述状态上都能体现出难得的质感,这也是纪录片需要捕捉的。
在襄阳的采访中,有两点让我收获很大,从这两点也能看出本地专家特有的视角与情怀。一是对刘表的评价,几位专家不约而同地表现出对刘表“正名”的热情。在《三国演义》中,刘表被描写为一个守成之主,碌碌无为,独霸荆州却不能自治,最终拱手丢了江山。实际上,刘表为荆州的经营与治理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刘表南下主政荆州后,将治所从长江以南的汉寿迁往汉水之滨的襄阳,巩固了汉水中游作为荆州战略重心的地位。刘表单骑入宜城,得到蒯越蒯良兄弟的支持,其意义不亚于刘备隆中得孔明。彼时中原战乱,世家大族与青年才俊纷纷南下,荆襄地区一时成为繁盛之地。刘表在荆州招徕人才、兴办教育、治理州郡,竟得一方净土。如建安七子之一的王粲,由中原避难而来襄阳,为荆州学派注入给养。其孙王弼后成为魏晋玄学的一代宗师,而玄学又为佛学在中国的本土化提供了思想基础,进而与东晋襄阳名僧释道安的佛教改革建立起千丝万缕的联系。其二是襄阳城南约五公里的凤凰山麓有一处著名的习家池,习家池与其主人、东晋史学家习凿齿长期在公众的视野之外,却因习姓近年来成为热词而受到瞩目。习凿齿所著《汉晋春秋》虽然没有流传下来,只能在《三国志裴注》《晋书》中寻得吉光片羽,却是最早持蜀汉为正统、曹魏为篡逆这一历史观的著作,甚至在习凿齿临死前,他还向孝武帝写信,建议晋的法统应直接承袭汉代。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刘备的蜀汉是承袭的东汉,而司马昭灭蜀建晋,又承袭了蜀汉,等于将魏国直接跳过,否认其合法性。习凿齿甚至认为三国不是一个朝代,只是汉与晋之间的一个乱世,“汉晋春秋”之名也因此而得。
襄阳无论从经济、政治、文化上都是汉水流域的一所重镇,在历史上,它曾是三国争雄的首冲之地,诸葛亮出隆中而指点江山,关云长淹七军而威震华夏,它又是南北联络的经济中枢,唐宋时期经济重心南移,襄阳成为这场地域性变革的支点,它同时还是守卫半壁屏障的冲要之城,梁武帝萧衍由襄阳起兵而得金陵,南宋军民固守襄阳与元军展开腥风血雨的襄阳之战。穿城而过的汉江静静流淌,注视着襄阳和樊城两座城市的变迁,时光太短暂,我们却想尽量读懂它的文化心情。夕阳洒向鱼梁洲,将我们的剪影凝固在汉江之畔,并告诉我们此行却乎是很有价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