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药(小说连载)
文/潘国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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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事后虎子知道再也回不去了,回去了可能会被改枝族里的人揍死。从此后虎子就像在地球上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在村里露过面。老村长本来还想找他了解一些情况,比如是否有人致使他勾引改枝等。老村长始终认为,自己的侄女轻易不会做这种事,一定是有人在背后策划和指使。虽然这样的事在乡下比比皆是,但老村长还是觉得疑云重重。
自从老村长下台以后,以前他照顾过的几家,特别是自己族里的这几家,都多少受到了现任村长以及会计百枝他们一拨人的各种刁难和排挤,其中数对改枝家使招数最毒辣。这些破事别人不清楚,改枝家可能也不十分清楚,但都逃不过老村长的眼睛。比如当初装移动通信基站的事,本来说好那根杆子是要树到村委会旁边的,但是后来改到了改枝家门口。这是非常要命的事,谁家都不希望自己的家门口树一杆子,懂点风水的都知道,这是“枪煞”,家里从此会不太平。
好在改枝爹老实,改枝又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而且村里给了改枝家200元的“土地使用费”,这事也没怎么闹腾。但是通讯公司给的钱,是按每平方2000元算的,怎么也得给改枝家两三千元,显然,这笔钱最后是被村长和会计忽悠掉了。这事老村长倒也不再去计较了,自己在位时,这种提留卡要的事也没少干。但是在丢豆子决定扶贫户这个事上,老村长是有很大意见的:一是怎么可以把百枝家列入候选户呢?这个村再怎么穷,村会计百枝家也不属于最穷的那几户吧;二是丢豆子前,村长故意引导大伙不给改枝家投票,这严格说来是违规操作;三是改枝家的牛被盗了,村长居然没有报案!
老村长把这三桩事都记在本子上,他想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向乡里去反映一下,毕竟,改枝家是自己族里的,一家人活得这么惨,他如果再不掺和,不但于心不忍,实际上也是百枝他们抽在他脸上的一个又一个耳光。
改枝把一些账目与老村长的亲戚交接完后就要离开窑厂回家。老村长陪着改枝走了一段路,他不想把这背后的许多阴谋都透露给侄女,他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你不要七想八想,这种事现在各村也不少见,就是咱村,也有不少,调枝勾三搭四的也闹了好几出了,现在把闺女都带坏了,还有许大脚的男人,沈驼背的大闺女,马勺子的婆姨......”改枝只是点头,却全然没听清老村长都说了些什么,她现在最关心的是,家里怎么办?孩子们知道了他们的爹在外面嫖娼被抓了罚款,他们的妈妈又跟人搞破鞋被抓了个现行,他们今后还怎么在村里混?一辈子被人指指戳戳,大人都能熬过去,大不了不跟人家计较就是,但是,孩子要长大,这样的家,怎么办?自己今后还怎么调教他们?
最关键的是,存折里的钱都取完了,手边没了活钱,眼看着就要入冬了,孩子们的冬衣都还没着落,特别是老大和老二,天天长个,去年的过冬衣服都没法穿了,怎么也得给他们买衣服了。还有堂屋里那么多的窗玻璃也得上啊,大风一刮,屋里屋外一样的冷......
“叔,我还能回食堂吗?给华水的罚款一缴,家里都没钱了,这日子真没法过了。”改枝说。
老村长让改枝先在家里呆着,等风头过去后,这些都不是问题。
改枝一路哭一路想着那些破事,她也没心思去对付村道上那些长舌妇的毒咒了,她觉得,这个家快完了,自己再也承受不住了。
回到家,改枝躺在床上想心事,爹去地里了,娘把孩子们都叫到她的屋子里去了,改枝想睡一会,却怎么也睡不着。她索性坐了起来,忘着空洞的窗户发呆。
这些天发生了太多的事,几乎全是倒霉事,改枝想不透,这倒霉事怎么会全冲着自己家里来呢?后院调枝家的电视机又适时地传来很大的音量,好像是哪个歌星在唱一首过气的歌: 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四季风从坡上刮过,不管是八百年还是一万年......还有我的牛跟着我。
“牛,要是那头大牛在就好了,怎么着都能落下万把块钱,好歹能把日子糊弄过去的。”改枝想,但是没用,牛丢了就丢了,这跟人死了是一个理。
调子依然在挖改枝家院墙墙角下的黄土,每挖一锄,都要恶狠狠地骂一句:我操你个不要脸的骚货!或者:你个穷得裤裆都包不住的骚货!或者:我叫你再显摆你的大院子,再甩你的大奶子!
娘从里屋冲出来,想去对骂,改枝赶紧拉住了娘,说咱吵不过人家,咱认了好不好?娘俩只好抱头痛哭,几个孩子也都嗷嗷大叫。而调枝在后院坡下挖得更是欢实,在她每砸下的一锄头里,她仿佛看到了始终横在自家门口的这个晦气人家院墙的坍塌,看到了自家豁然开朗的大院子......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村长和会计百枝陪着一个乡里的干部来改枝家,这个干部两年前送仔牛的时候来过改枝家,那时是老村长陪着来的,这个瘦高的有着一双本地人很少见的蓝眼睛的家伙,那时对改枝爹很是客气,说牛我就给你们牵来了,好好养,两年后你们家就可以靠这头牛脱贫啦。
但是这回,这个蓝眼睛的家伙不知道会给家带来什么,改枝心里隐隐作痛,她预感到家里恐怕又将难逃一劫了。
改枝爹也从地里回来了。蓝眼睛干部问改枝爹:前年给你们免费养的那头牛呢?改枝爹说牛被偷了。蓝眼睛说牛被偷了你们为啥不报警?改枝爹呆呆地看着村长,村长骂道:你看我干啥哩?我脸上有花吗?牛丢了,你自己都不着急,难道还要我们替你去找回来不成?
蓝眼睛干部教训改枝爹说:你没有报警,导致我们无法及时向上面反映情况,今天乡里开车来各村收牛了,我问你,你的牛呢?!
改枝爹两腿发抖,说不出话来,一点点地矮下身子,最后坐在了地上直抹眼泪。
百枝拨拉了一下算盘,说按照当初的合同,仔牛的本钱统一在牛出栏时扣除,现在你们家的牛没了,按规定,是要向乡里缴还仔牛的3000元成本费的。
听说又要罚3000,改枝急了,直接从堂屋冲出来吼道:我们家没钱,要杀要剐你们看着办!
村长一把推开改枝骂道:你个小泼妇你还想造反了不是?没有钱你家男人怎么还去嫖娼?没有钱你还有心情去勾搭野小子胡搞?告诉你,今天如果交不出仔牛钱,就把另外两头小牛牵走抵押,什么时候凑够钱了,什么时候就到村里来领牛!
村长说完就要去牵牛棚里的两头小牛,改枝爹抱住蓝眼睛干部的腿,说青天大老爷明鉴,可怜可怜我们一家老小,这是我们家最后的一点家产了,求求领导们给咱家一条生路。蓝眼睛说,你们没有及时报警,乡里按照规定收牛,现在牛没了,我如何回去向上面交代?“希望你们家能配合,村长的方案是对的,村里先垫付仔牛的那3000元成本,别的,你们自己协商吧。”乡里的干部使劲挣脱了改枝爹,自顾走了。村长和百枝去牛棚牵牛,改枝爹还要去阻拦,却被已经绝望的改枝拉住了。
一屋子的老少眼睁睁地看着村长和百枝把牛牵走了。这时,突然刮来一阵大风,把院子里的柴垛给吹散了架,哗啦啦滚了一地,爹要去收拾,但天上下起了豆大的雨点子,改枝关上了院子的大门,招呼一家子进屋去躲雨。夹着雨声风声,后院坡下,隐隐约约传来会计家电视机里的音乐声,好像是一个歌星在唱另一首过气的老歌《白毛女》: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爹出门去躲帐整七天,三十晚上还没回还......
这场突如其来的雨下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改枝爹去茅房倒尿盆,发现这些天被调枝掏空了黄土的那段院墙都坍塌了,院子豁了好大一个口子,一半砖块滑落到了坡下,另一半还在。改枝爹站在豁口旁,看到坡上的泥水和砖块还在一点一点地往下掉,他手中的尿盆就端不住了,咣当一声砸在了砖头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