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计划经济的船弯在了哪里
俗话讲“兴啥啥不丑”。大家现在推崇市场经济,所以就反对原来的计划经济,尤其是那些在中国力推市场化的经济学传教士们。但实际情况是,计划经济并非他们所说的那样,而且其恰恰是根植并产生于市场经济所依据的那套经济学理论。
围绕计划经济是否合理的争论是个十足的伪问题,问题的归结在于,不是要不要计划的问题,而是由谁来计划如何计划的问题。
谁的事谁做主,在自己的权力范围内各负其责。既然是公有制,当然由公家做主,包括产品的产供销人财物等各个方面。在原始部落公社里,首领也会计划安排谁跟着出去哪里狩猎,谁留守家园做什么家务。现在的所谓市场经济,是私有制,只是把“计划”放到了私有领域,由私有者自己去计划自己的事情,并不是取消计划。
谁的事谁操心,私营业主的事情自然老板操心,国家企业的事情当然国家会操心。当然国家管理的多,要操心的方面太多,难免有心无力;而私营企业规模较小,信息处理量自然小,很多老板身兼数职也能应付。不过大家都看见了,私营企业如果规模膨胀到一定程度,照样会出现类似国家部门的大企业病。但这只是定量的问题,无力可以增强能力,而非要不要计划的定性问题。
如果说公有制经济容易导致权力寻租的腐败,因此要反对公有制的话,那么这个问题在私人部门同样存在,这就是路人皆知的“经理人革命”问题——私人部门同样普遍存在贪腐问题。只不过大家都认为贪污公共财物是大家受害了,而私人部门贪腐是活该老板倒霉。如果公共部门秉承“衙清无吏”的观念出现对贪腐的忍让,大家一定谴责执法不严;但如果私人部门存在贪腐,大家可能觉得老板又不是傻子,这可能是他的一种治理策略。
众所周知,西方经济学里有一个理性人假定。一般人容易误解为理性人就是经济人,就是一个斤斤计较精于算计的货币拜物教者。但理性人假设是经济学当中少有的合理性假定,之所以合理就是它符合行为学的基本原则。这个合理性表现在,理性人就是正常人,正常人的行为是动机驱动的,也就是动机和行为具有一致性。动机驱动,实际上就是计划下行动。当然,计划的深思熟虑还是当机立断因人而异。
同样,在现代企业管理中,有一套工作程序,叫做PDCA循环,这里的P就是PLAN计划。这套PDCA工作方法是写进ISO体系当中的,全球通用。你到任何一个处于私有制市场经济之中的企业里看一看,产供销人财物,哪个环节少得了计划?之所以如此,也是因为人类行为的背后是动机,把行为和动机的联系表现出来的就是“计划”。
所以,那些把所谓的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对立并分割的认识要么是弱智,要么是别有用心的恶意。
说起计划经济的是是非非,究其根源还是传统错误的经济学理论“惹的祸”。传统的经济学,自荒谬的供求曲线方程式被确立之后,就一直在孜孜不倦地求解商品体系的均衡解,一般均衡理论一度成为经济学的主流,证明一般均衡的存在一度变成了经济学家尤其是数理派的经济学家的主要任务之一。最终,连价格、需求、供给、均衡等等这些基本概念和变量定义都莫衷一是的情况下,一般均衡居然被证明是存在的,而且用的是高等数学前沿的“布劳韦尔不动点定理”,证明商品体系一般价格均衡存在的经济学家居然还因此获得了诺贝尔经济学奖。
事实上根本不存在所谓的商品体系的价格均衡问题。首先,价格是商品交易的数量比例,是一个A换多少B的问题。这个比例是交易双方达成的成交协议,只要成交,就是双方自愿,也就是一次在交易双方之间的“均衡”——交易双方都把承诺的支付交给对方,同时出清,达到均衡。作为交易比例,价格必然对应于何物何人何时何地,压根儿不存在只对应于商品物名称的价格体系。其次,价格是一个存量概念,即时点数,也就是上面所说的对应于“何时”。经济学人都知道“时点数”概念,但少有人会明确谈论价格是不是时点数。一架飞机一艘舰船一个工程,几个月甚至几年十几年才成交一次,而柴米油盐酱醋茶在这个时间内已经交易了不知多少次而且价格一直在变动,如何能构建一个舰船和青菜的价格体系并找到所谓的均衡?这种均衡又有什么意义?
虽然说所谓的一般均衡的存在条件是非常的苛刻,但毕竟有人家“证明”了它的“存在”,所以,针对整个商品体系做出一个可行的生产计划,西方至少从理论上是可行的,实际的困难仅仅是工作量的问题,即是定量的问题而非定性的问题,不是要不要计划的问题,只是能不能做好这个计划的问题。
在前苏联时代的计划经济实施初期,就有经济学家指出全苏联生产计划的庞大与困难,说要做出一个全苏的年度计划,需要五年多的时间,当然这个马后炮的计划做出来也是一个废纸了。
而这在超级计算机云计算时代这种海量的数据处理工作日益不是一个问题。现在的云计算已经可以随时追踪一个双十一的消费者倾向和消费资金的流向了。一个双十一的销售额需要多么庞大的采购生产库存送货工作量?这些没有一个统一的严谨的组织计划是无法想象的,只会导致社会的混乱和灾难。
在计划经济时代,国家组织各行业部门每年召集这个行业的会议,统筹其主要材料的生产,然后安排其它部门的工厂为之提供原料。如钢材,国家会召集诸如农机行业的各个工厂,各厂汇报下一年度的生产计划和对各种型号钢材的需用量,然后统筹审批后下达供应指标。但现在看一看双十一这种组织模式,和过去的这种国家统筹组织方式没有任何实质差别,都是一个计划实施过程,而且现在一个双十一的物流量甚至大过于计划经济年代一个行业部门一年的物流量。
但计算技术飞速发展着,前苏联经济学家们面临的天量工作量早就不是问题了。阿波罗登月的时候,主机电脑的程序有七十多万行,而现在一个小小的个人智能手机的程序就有上百万行,一辆奔驰车的车载电脑的程序据称有一千多万行。
行为营销在十年前还只是一个概念,现在已经被广泛应用了,你只要打开网页,你曾经查询过的东西的广告就会一拥而入,它只针对“你”这个潜在的消费者。这不是计划经济时代对个人需求了解汇总困难了,反而已经是令人感到毫无个人隐私可言。
当大企业富可敌国时大老板们经常感叹,企业做大了就不是自己的,而是国家的和公众的,他们因此觉得企业大了而肩负了很大的社会责任和公众压力。这实际上说出了关于计划经济的本质,不是计划不计划问题,只是做计划的权限范围如何划分问题。所谓计划经济就是大范围的市场经济,而市场经济是小范围内的计划经济。
为了求解一般均衡,经济学家无所不用其极,努力了两三百年,直至高深的布劳韦尔不动点定律都搬出来了。那么,计划经济面对的海量信息统计和处理难度,根本构不成摈弃计划经济模式的理由,又何必畏惧?加上现在计算机技术和互联网的高度发展,为何就轻言放弃?
正在参加两会的中国国家自然科学一等奖获得者潘建伟就是从事量子通信技术研究的。他的团队今年就会在京沪间建起一条实用的量子通讯线路。量子计算技术的一个亮点据称彻底改变了密码学,这种革命性颠覆性的改变,正是基于量子计算速度的提高,让以往公开但由于计算速度的原因而在有效期内不可破解的传统密码变成透明。如果将这种高速计算技术用于统筹经济社会生活,个体之间的联系就将越来越紧密和依赖而日趋具有“公”的性质,而不是各自为政的“私”。
在一般均衡理论当中,基于每一种商品的供求方程列成一个庞大的线性方程组,导致求解困难。但现在看来,这仅仅是个难度问题。那么,难度问题在量子计算和涌现计算云计算时代,显然已经不再是问题。如果换一个思路,无须从理论上用什么布劳韦尔不动点定律来解决,只需要实际上足够精密地接近所谓的均衡,就是成功。
但不幸的是,涌现计算对于经济学的一般均衡可能是根本无能为力的,不是这种计算技术尚且力不从心,而是根本就没有值得其去应对的数据,完全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全世界的经济学教材当中的需求表都是人为编造的,其中的价格概念也不是经济现实当中的价格,不知所云的价格和供需量之间的供求曲线本来就是子虚乌有的虚构,而且是违反变量逻辑的虚构。而真正的价格和需求量的对应关系并不存在,因为需求量被定义成了流量,而现实的价格是存量,根本没有对应的可能。供求方程式的线性也是一个人为假设。既然数据只是编造和假设,再用高级的计算技术去装模作样煞有介事自欺欺人地去处理它就毫无意义,纯属唐吉可德大战风车之举了,就如同我们假定某个空间有个地球然后发射个探测器前往勘察一样。
实际上现在庞大的公共交通系统、飞机自动驾驶、机动车卫星导航系统等都在一个堪称庞大计划之下得到了实施运转的。地球现在已经变成了地球村,日益高度发达的信息处理技术,将使得地球村的村务的很多方面日益需要全村统筹。而这一切一切,都和什么经济学市场化没有关系。
如果计划的技术难度构不成放弃计划的理由,那剩下的理由就只有所有制制度选择方面了。如果计划经济被完全放弃,市场经济被广泛采用,则市场经济所依赖的制度就会浮出水面,就会有人据此要求实施全面的私有化,因为只有私有化才能构成对市场经济的基础。所以,市场是借口,目的在于私有化。而私有化的实施的第一步就是所谓的产权明晰。
反对计划经济而鼓吹市场经济的另一个原因,是计划经济涉嫌垄断,而经济学是鼓吹竞争反对垄断的。但所有权的“权”本身就是垄断,只是垄断的范围问题,有没有越界的问题。市场经济的发展结果同样是优胜劣汰最后归于垄断。阿里巴巴也是从一个小企业变成了今天的巨无霸,已经有人开始谈论BAT的寡头地位问题了。但是,企业的规模有法律上的限制吗?究竟多大是上限?
显然,这都只是计划量的问题,不是要不要计划的问题。经济学家鼓吹某种所有制,是个人价值观念和价值立场的选边站队的结果,是屁股决定脑袋,而不是计划经济难度的问题。实际情况是,所反对的垄断和计划,是别人针对自己的垄断和计划;而所倡导的竞争,只是自己针对别人的竞争;而时时刻刻谋求的,是自己对他人的垄断和计划,并且反对他人针对自己的竞争。
再进一步,私有不私有依然还不是个问题,问题在于如何私有,产权该明晰于谁的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