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树爬得高,掉下来变只鸟
文/潘国尧
百无聊赖之时,我想起了十多年前那个羊角湾的冬天。这个老土的羊角湾显然缺乏诗意,虽然我多次把它请进我的小说里,但其实我是最不愿意提起这个破地方,因为那里曾经埋葬过我的双亲。
我爹跟附近村里的不少老人一样,听说再过一年死了都要煅成灰了,就决定提前上路了,在这之前一年,我娘是先走了。
果然,我爹走后不久,各家死了人就都要被烧掉了,羊角湾再也不能埋棺材了,村里另外给找了一处地,把那些火花之前的棺材统一埋到了地下。
那年的冬天,是我父母双亡三年后的一个冬天,我带着年幼的孩子最后一次去羊角湾上坟。二老坟前好久没打扫了,有点凌乱;小河岸边荒草凄凄,天空明净而沉寂。孩子说,羊角湾真好玩,我当下就给了她一巴掌,我说爹今天带你来是来玩的?
孩子显然是无辜的,她怎么能揣摩出她的爷爷和奶奶在她爹心目中的位置呢?
我是在我娘被医生判了死刑时离开老家到省城的,在这之前我一直向她老人家撒谎,我隔段时间打个电话骗我娘:上级又考察我了,可能马上要升了。我娘听到这样的电话时总是很高兴,而我的被提拔总是落空,可是我娘的希望总是不会落空的,眼见得娘就将把我的谎言带到棺材里去了,我终于痛下决心了。我把娘托付给当时还健在的爹和几个兄弟,我对娘说:您得挺住,儿子这回是真去做官了,不是小镇上那种小官,是去做省里的大官。我娘这回反而有点吃惊地看着我,意思是说:不会是骗我吧。可是我爹明明在帮着拾掇我的行李,娘就吃力地说:爬树爬得高,掉下来变只鸟,爬得低,变只鸡,不爬最好。
可是我没法不爬,我总不能骗她一辈子吧?
我就这样自个儿把小镇上的饭碗砸了,离开我那临出发的娘到了省城谋活干。
半个月后,我爹只一个电话就把我叫回去了,我爹当时说:早上9:10分走的,“一顿饭都没吃你们”。我知道爹的意思,虽然他别的什么都没说。
回到家时我娘已经被我的几个亲戚装扮好了躺在堂屋的一张木门板上,我掀开我娘头上的白布,见她老人家在对我笑,我就把一幅从单位带回来的挽联放在她的头边,这时我爹凑过来对我娘说:娃他娘,你看这上面写着啥哩?省XX厅送的,你去你那边打听打听,咱羊角湾村谁走时收得到官府送的挽联?
我和几个兄弟一起把我娘埋在羊角湾边一块上好的坟地里,旁边根据我爹的意思也留了他的期房。
替我娘操持完一切后事后,爹硬撑着又活了半年多,快过年的时候,爹吃了不知什么药跟着我娘也出发了。那年过年,我是在我爹身边过的,一刻也没离开!
我们兄弟几个准备以同等的规格给他老人家下葬,当我给爹翻身换裤子时,我从他的内裤袋里翻出一张字条,上面写着:给我一幅跟你娘一样的东西。我把爹的字条一口吞下肚,几个亲戚全张大了嘴巴望着我,我对他们笑笑,说:一张白纸。
其实,我早替爹准备好了,我给爹送的是省政府落款的挽联。尽管我在不到半年的时间内总共换了四家单位,而且越换越糟。但是谁能剥夺我杜撰挽联的权力呢?何况我还真在省政府下属的一家公司干活呢。
把我爹埋在了羊角湾我娘的身边后,我就一身轻松地回到了省城,我认为自己已经圆满完成了爹托付给我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