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塞罗关于产权结构


 西塞罗关于产权结构

2018-3-26

西塞罗(前106-43)不是那种谦虚的人,他巧舌如簧而又自以为是。不过,就自己只是的来源及形成而言,西塞罗却表现得很谦虚,总说自己是古希腊的学生。西塞罗的很多思想,确实是来自古希腊思想家,尤其是亚里士多德(前384-322)。西塞罗或者是继承了古希腊思想家的某些思想观念加以发展,或者是在阐述某些问题时直接借用了古希腊思想家的言论。不过,就我所了解的经济思想而言,西塞罗却不是一个亦步亦趋的继承者,而是一位有着自己独特创见的发展者。西塞罗关于产权结构的思想,就很有创造性。

如果说存在一套关于产权结构的思想的话,在古希腊思想家如柏拉图(前427-347)和亚里士多德那里,都主张的是单一的产权。柏拉图从构建和谐而稳定的理想国的角度出发,主张财产公有;而亚里士多德从提高财产利用效率及发挥财产正常功能的角度出发,主张财产私有。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主张,都是单一化和绝对化的,或者是公有制,或者是私有制。作为师生,这二位伟大思想家在产权结构方面的认识是矛盾和冲突的。西塞罗说他是古希腊思想家的学生,也就是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学生,他关于产权结构的思想,既不同于柏拉图也不同于亚里士多德,而是对他们思想的继承和发展。

我们从西塞罗所继承的亚里士多德关于人的社会性的观念开始吧。人天生具有某种社会精神,或者说社会性是使人成其为人的最重要的构建因素,这是亚里士多德的观念。亚里士多德说,人是城邦的动物,是政治的动物;人只有在城邦生活中,或者说在城邦的政治生活中构建自己的社会属性,人才成其为人。亚里士多德还说,离开城邦,或者是野兽,或者是神祇。人既是个体的存在,又是社会的存在。作为个体的生物的存在,人与其他动物没太多本质的区别,所以人成为一种独特存在的关键,在于人的社会属性。人的社会属性就意味着在人与人的关系中实现和体现自己的存在,城邦为此提供了舞台。在亚里士多德的分析中,政治是这样的体现和实现人的社会存在的重要方式,商品交换其实也具有这样的功能。我们一般将商品交换看成是社会分工的产物,是解决分工导致的个体产品单一性与需要多样性的矛盾的途径;在亚里士多德的观念里,交换同时具有实现人的社会属性的功能。当亚里士多德说——没有交换就没有社会——的时候,他认识到交换其实与政治一样具有联结人与人的关系及实现人的社会属性的意义。

人具有双重属性或者双重存在,这是古希腊思想家们的一种共识。实现人的双重存在,就需要双重的活动空间。实现人的个体存在,体现人的生物属性,需要的是私人空间;实现人的社会存在,体现人的社会属性,需要的是公共空间。在私人空间里,人们过着日常的生活,完成者日常的事务;人们在那里吃饭、穿衣、睡觉、繁衍。在汉娜·阿伦特(1906-1975)看来,人们在个体空间里所完成和实现的人的个体存在的一切,都服从于生物必然性。必然性总是意味着自由尚未得到充分的体现和实现。就像自由落体必然受到地心引力作用而落地一样,这样的自由落体其实并不自由。不论吃或者穿或者睡觉,都是不得不为之。柏拉图在讨论思考对哲学家的意义及身体对哲学家实现思考的困扰的时候,将身体看成是一个障碍,这里也有对身体服从自然必然性的无奈。追求自由是人的一种本能。在个体空间里不能充分实现自由,人们就向往一个公共空间,到哪里去施展自己的存在,实现自己的自由。进入公共空间,人们就在一定程度上摆脱了自然必然性,获得更大程度的自由。人们在那里闲聊和讨论,演讲和运动,唱歌和跳舞,下棋和打牌,喝茶和发呆……一切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得其所哉。在公共空间里,人们得以暂时摆脱那些程式化的俗务,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在古希腊和古罗马,城市的建设充分考虑了人们在公共空间实现社会价值的需要,提供了很多供人们休闲,娱乐,聚会的场所,比如广场、公园、图书馆、公共浴池等等。古希腊和古罗马都重视人的社会属性,重视社会生活作为实现人的社会价值的重要性。比如,柏拉图年轻的时候,就曾经向往成为摔跤手或者诗人,以在公共空间体现和实现自己的价值。西塞罗年轻的时候也向往过成为诗人,给家族赢得“广场的荣誉”,他后来成为政治活动家,也是在过一种公共的生活。

人不是动物。人与动物的关键区别在于,人可以过公共生活,在公共空间实现自己的价值。人们对公共空间的向往,很大程度上是对自由的向往。我们在武汉生活了几十年,对这里的拥挤和混乱,肮脏和憋闷很是不适应,不满意。最近,我们对武汉的认识大为改观,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武汉周边修了总长达几百公里的绿道。绿道也是公共空间,人们可以在那里实现和体现人的社会存在和社会价值。人需要家庭生活,那是生存的基础。但是,只有在家庭内的生活,不仅是单调的,而且是不自由的。于是人们需要走出家庭,走进另外一个环境。公共绿道的重要意义就在于为人们走出家庭提供了一个自由而开放,健康而阳光的空间。前些天看微薄空间里的一个故事,说某国家发展组织到非洲一农村,看到妇女们每天到村中间水井打水,很辛苦,于是准备资助这个村子修自来水,以为这样就可以将妇女们从繁重的打水中解脱出来。哪知道方案还没出来,就遭到妇女们的坚决抵制。那些妇女每天都被关在家里,没完没了地从事琐碎而繁重的家务。到井台打水对她们来说,是一天当中实现自由的唯一机会。借到井台打水的机会,她们可以聊聊天,放松放松,还可以交换一些信息。到井台打水,就是这个村子妇女们的公共生活。如果修了自来水,打水倒是方便了,妇女们的公共生活也失去了一大块。

西塞罗倒是没有从实现个体自由的角度来讨论存在公共空间存在的意义的。他对公共空间存在的必要性的认识,是基于人的社会属性。西塞罗对于亚里士多德关于人具有社会精神的判断是高度信赖的,他对很多社会问题的解释,就立足于亚里士多德的这种判断。比如,西塞罗在讨论国家的产生时,已经有了“契约”的观念,而契约的建立在他看来,“并非出自个体的软弱,更多的是出自自然植于人的某种社会精神。”(西塞罗:《国家篇.法律篇》,沈叔平、苏力译,商务印书馆,1999P35)在自然地根植于人的某种社会精神的引导下,人们订立契约,建立了国家。在国家建立之后,人们为了公共生活,体现其社会存在,实现其社会价值,就需要建立公共空间。这样,在西塞罗的观念里,为实现人的个体存在,需要个体空间;为实现人的社会存在,需要公共空间。

进一步,西塞罗还认识到,在私人空间和公共空间,需要建立不同的产权;因为不同的空间有不同的属性,不同的功能,建立不同的产权,才能适应不同的需要。在私人领域,应当建立私人产权,以实现效率;在公共领域,应该建立公共产权,以实现公平。“将公共财产用之于公益,将私有财产用之于他们自己的私利。”(西塞罗:《西塞罗三论》,徐奕春译,商务印书馆,1998P98 可见,西塞罗的产权结构,也是一种混合所有制。不过他没有提出什么为主什么为辅的主张。

关于产权结构,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都主张单一产权;无论单一的私有制还是单一的公有制,都是一种过于理想化的主张。西塞罗与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不同,就在于他不是一个单纯的学者,不是一个只会在书斋冥思苦想的学者。西塞罗同时是个律师和政治活动家,他一生的主要经历都是在现实生活中奔波和折腾。这样的经历,决定了西塞罗的经济思想会有更多的现实性。现实的产权结构就应该是这样的,既有共有产权,也有私有产权,它们存在于不同的空间,服务于人们不同的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