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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回家的路上,总是看见些大家伙。
其一名为自行车。我家也有一辆。爸爸总是要在每次骑回家的时候,一遍遍的擦洗它,就连轮胎也不肯轻易放过。擦洗完毕,还要给一些关键部位打上油。殷勤的伺弄,细致、周到而体贴,每次都弄得象新车子一样亮闪闪。这个东西实在太折腾人。爸爸就像是它的愚忠的仆人一样。
其一名为摩托车。很少见,我一看见它,就怕它象只蚱蜢一样,张牙舞爪的跳到我身上来,并张开难以想像的大嘴巴,吐出长舌,一瞬间就把我卷入吞没……
其一名为三轮摩托。只有派出所的警察叔叔才可以开它。我在放学上学的路上常常看到,威风凛凛,一路耀武扬威、气派的很!
其一名为拖拉机。拖拉机的模样是那样的怪诞,象是一只趴着的蚱蜢,伸着长长的脖子,在行进中还将头转来扭去。
其一名为汽车。我一看见汽车,就很怕它象一只青蛙一样,跳上前来咬我一口,咔嚓两下,就把我咬成两三段。当它静静的停在路边的时候,感觉它比路边的房子还要坚固耐用。可是,我担心它会半夜趁人不注意的时候,逃跑。
在解放牌汽车驾驶室的大门上,总是写着“文明驾驶”四个字。很凑巧的是,我哥哥的名字,也刚好叫文明。我老以为是我哥哥在开车,可是每次爬上车窗,却都看不到我哥哥,颇让人有点失望。
后来看见那些车窗的里面,全都是不一样的显然比哥哥大很多的陌生男人的面孔。正是他们,老是那么一付索然乏味、面无表情的样子,操控着汽车前进或倒退。我对这些陌生男人,很有些不屑,觉得他们全都比不上我哥哥。
可惜,我哥哥却从没有开过一部解放牌汽车。如果是我哥哥开汽车,一定比他们开的好。
如果我哥哥开车,我一定会坐在驾驶室旁边的那个位置,想要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
老是看见开车的家伙,从车上拿下来一个又折又弯的半弓形的手柄,插入车身中的一个部位,使劲的摇晃,一阵哐当之后,才听见这车子哄哄作响……
收回那手柄以后,开车的家伙才开动车子……
我意识到这家伙使用那半弓形的手柄,是在发动车子。
有一次,当这家伙敞开车门,人却走了的时候,我爬上车门的位置,拿起那个半弓形手柄,将之插入那家伙经常插入的位置。
可是,拼了命的摇,哪怕将身子整个的狠狠的压上去,也根本摇不动!
我气急败坏,将那手柄拔出来,丢的远远的……
许久之后,看到那家伙晃晃悠悠的回来,只见他皱着眉头,满脸怒色的嘴里唾骂着:“起动摇把哪去了?”
没头苍蝇似的寻找着那所谓的起动摇把……
这可不是个手机,一打就响了,或者全球精准定位。除非他还随车带了一块大磁铁!所谓有备无患......
我吓得赶紧溜了,我一边溜,一边心想:如果是我哥哥,我就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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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我哥哥的每一件衣服和每一条裤子,都要穿很多年。我觉得我哥哥真可怜。可是我比他更可怜。从小到大,我都是穿我哥哥穿过很多年之后的衣服和裤子。那时候,很多同学都是穿着打补丁的裤子和衣服。我也不例外。我裤子的膝盖处,总是补着一块与裤子颜色并不一样的布料。那是我哥哥跪烂掉的部分,或者,我哥哥没有跪烂,我又再接再厉的终于把它跪烂了。哪个小孩会真跪啊,不过大人面前暂时做做样子。大人一走,就不跪了。可是跪的次数太多了,就难免如此了。鲁迅先生说:“裤子本没有洞,跪的多了,也就有了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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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小儿辩数。小时候,我哥哥曾经以为一万亿比一亿万更多,而我刚好相反。于是兄弟两争执不休,直至打成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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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我连哥哥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只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和我年纪差不多,住在我家,吃我家的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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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我以为星星不过是一个一个发光的小点而已。后来听我读小学二年级的哥哥告诉我说:它们全都是石头!从那以后,我晚上就不大敢出门了。我怕这些石头会忽然掉下来,把我给砸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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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有那样一天下午,哥哥脱光了衣服,得意的站在夕阳下的澡盆中。忽然却意外的发现:爸爸手里还拿着自己日常系用的那条银白色的铁皮带,以一种极其严肃的吓人的面容,凶神恶煞般的站立在他的眼前,盯住他......
每当人们多次说起爸爸的一个男同事,我便常常想到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气喘吁吁的爸爸,挥舞着手中那条银白色的铁皮带,追赶着赤裸着身体哭叫着拼命奔跑的哥哥。那一定是令见到那个场面的人们永远难忘的一幕。这位男同事腿上的一条伤疤,就是为了保护我哥哥而留下的。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吧!
那时候,我哥哥,一定以为爸爸已经疯掉了。而作为这一事件的原因,是他和另一个小伙伴,一起把玩了另一个小伙伴的小几几。我后来听说:正在他们把玩小几几的时候,居然不巧被爸爸看见。这一定是爸爸感受到他为人父而最为恼怒的一次。哥哥在挨过打后的那天,邻居的老师送来药水和消炎粉,而爸爸却愤怒的拒绝接受。
我常常想到追逐中的那一幕,便联想到哥哥和那个小伙伴把玩另一个小伙伴的几几的具体过程和情形,那是后来金根得意洋洋的自述:
那时候,这两人时常眉飞色舞、唾沫横飞的谈到当年他们偷西瓜的经历。卖西瓜的在学校门口边的榨油房门口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而西瓜则从榨油房后头的一个洞中被扒弄出来。他们两人在弄到西瓜的时候,没有刀具可用,便抬起西瓜,用力的往地上一摔,乓的一声,瓜就破了。在当时的我们听来,这是多么奢侈、疯狂且令人羡慕啊!我们听到这个被反复讲述的故事,每一次都是口水直流....
那天,两人在欲偷西瓜而未能得手的回来的路上,看见了老趟子。
老趟子因为年纪最小,又刚刚随爸爸妈妈住进校园家属楼,所以暂时是所有伙伴们中最受排斥的一个。因为本来就年纪小,又受到排斥,人前常态,自然也只能是一付软弱、委屈、楚楚可怜的样子。他们都得意的叫他哭屎霸。看到他们,他便停住,既想要被他们接纳,又害怕他们还要耍些什么花招。他们中的一个,望向他,对他说:过来!还勾了勾手指!以示命令、召唤!那个勾动的手指,不能是大拇指,也不能是食指,不能是中指,甚至不能是无名指,只能是小指。
老趟子表现的老老实实,而又犹犹豫豫:干吗啊?正是一贯的怯懦软弱的语气,且声音微小。叫你过来你就过来啊!看他们脸上诡异的怪笑,老趟子就知道准没好事。可虽不情愿,却也只好过来了。此可谓召之即来,正合两人心意!这事态,也完全在两人掌控之中,果然是一只可被任意拿捏的小蚂蚁,果然是两人心中所想象的样子。两人不觉更其得意!说:长了小几几吗?老趟子老实巴交的样子,老老实实的回答说:长了。两人便问:长多大了?可不可以给我们看看?他又老老实实的回答说:我穿了裤子。他们两人便瞧了瞧:你的裤子没有系皮带啊!他只好说:没。两人便说:那你脱下裤子给我们看看!他便只好脱下裤子,任由两人赏看、把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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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志的自由就是人类个体与生俱来的棱角。长子的棱角总是要被父母磨平,盘的圆圆润润,而次子的棱角,往往被搁置、放任。父母是长子的绝对权威,他们会在一个长期的过程中,确保这一种权威的始终存在与内外效果。被父母忽视的次子,往往是长子的被欺负者和蔑视者,在被权威压制的同时他从未认同这一权威。出生的次序,为无数兄弟中的弟弟们配置了坎坷的、往往终身苦难的、不被社会所接受的、叛逆的命运,他们往往不是选择适应环境、顺应环境,而是选择对抗环境、改变环境,但真正能够逆流而动并逆流而上的,从来是凤毛麟角。出生的次序,也为无数兄弟中的哥哥们配置了凡夫俗子的命运,他们从小接受了父母的训导并习惯驯服于权威,于是他们往往终身生活在家庭与社会可接纳的舒适区。
哥哥作为学校家属楼孩子圈中与沈二麻子并列的老大,实属泛泛之辈,只是因为年长于大家而已。从小到大的哥哥,他既没有给大家出过什么鬼主意,也没有什么坏心眼,其作为老大的事迹,实在乏善可陈。
关于哥哥,记忆中印象最深刻的是:天刚亮,他就担着一担木制尿桶,去学校的厕所下面,用长而笨重的大木勺,勺满满的两桶屎尿。然后用肩挑着,匆匆赶往围墙之外百米的菜地,给爸爸种下的蔬菜施肥。他性子急,挑着满满的一担屎尿走的很快,远远的可见,那屎尿点点的飞溅而出。而他在施肥的时候,据我爸爸皱着眉头的唠叨,是很不令人满意的:他的动作快速马虎,老是分脏不匀。
才早上七点,我从床上爬起来,拿着水杯刷牙,就时常看见哥哥担着那一担空尿桶赶回来了。他人比那担尿桶高那么一点点,大概三五块豆腐。那一担空尿桶,在他肩膀上晃荡并时而在地面磕磕碰碰的。他的脸上沾上了屎尿的痕迹,一付绝非愉悦并略带忧郁甚至睡眠不足的样子。
我哥哥很是吃苦耐劳。他一不怕脏,二不怕苦,三不怕累,还真的很耐劳。那一担木制尿桶,就十足笨重,哪怕只是一只,我也休想双手将之高高举起。
小时候,我们兄弟在家里的分工,就是我哥哥挑水挑粪,我洗碗筷并扫地。以前学校有口水井,但是常常没有水,所以只好到校外去挑。一个作为水源的地方,是直线距离两百米之内的一口水井。如果校园围墙的洞补好了的话,就需要弯弯曲曲多走上里的路;另一个作为水源的地方,是两里路外的大泉溏。不管是去到哪里挑水,哥哥都是挑着那担家里最大的铁桶,以减少来回的次数。他从小学挑到中学,是小伙伴们之中公认的“壮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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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哥哥一开始是很让妈妈生气的。小学一年级他就留级了。每当放学后,他都要打打乒乓球。那个年代,乒乓球桌有限,球桌旁边等候打球机会的同学数量众多,总是拥挤吵嚷不休。三四年级的,往往是等等看看一小时,轮到自己打球却不过几分钟。而一二年级的,只能在一边看看,希望渺茫的盼着那些高年级的早点回去,说不定就轮到自己一回。每次回家晚了,他都说是看人家打乒乓球,这完全是实话,因为本来就轮不上他。可是妈妈怎么会相信他呢,世上哪有这种傻瓜,看人家打乒乓球一两小时?为此,妈妈老是骂他烂番薯。
烂番薯常常带我出去捡拾那些彩色的香烟纸盒,拆开用来做打包包的“包几”。我记得有一回,烂番薯还拿了五毛钱,叫我和他一起去看录象。但可惜的是,那一场录象,我们去的时候,早已开播。我们才看了十几分钟,就完了。回家之后,妈妈发现丢了五毛钱,狠狠的打骂了他一顿。他本来打算带我见见世面的,这会让他很有大哥的面子。可是这一次的经历,让他感觉很没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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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曾经跟他班主任的儿子刘水根要好,还去他家的谷仓抓过麻雀。而我们一群伙伴,也曾经跟着刘水根上山玩。因为就刘水根年纪最大,所以大家都很相信他。我们听他的话,在山坡拔了一种野草。那种野草的根,呈圆珠状,剥掉外皮之后,剩下的果实,也就一点泥土也不沾。他说这是果子,可以吃,还蛮好吃的,他吃过。结果我们吃过之后,不一会,就一个个无一例外的相继发作了:喉咙里面,感觉别扭的要死,貌似口渴之极,又不是那么一回事,而喝水,也完全无济于事。那种难受啊!比恶鬼掐了脖子还可怕,真有濒死之感,只想把喉咙挖出来、吐出来......
刘水根自己呢,根本没有吃那东西,嘿嘿诡笑。而哥哥呢,在大家都吃过那东西之后,也一样的在吐唾沫。可他那难受,越是明显,就是让人感觉太假,让人感觉是装出来的,感觉这就是阴谋,是他们窜通好了,特意恶搞我们的。毕竟,我们是通过他才认识了他的这个好朋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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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小学的时候,学习成绩特别不好的同学,就得留级。妈妈在饭桌上,常常要讲到哥哥小学一年级留级的“丑事”。而哥哥总是在一两天之内的什么时候,得意的笑着对我说:我读小学一年级的时候,班上还有个女同学,读了十八年的小学一年级,至今还在读小学一年级。那意思,分明是说:留级一年根本就是平平常常。
那时候,我相信哥哥说的话是真的。但是不久的后来,我就有点怀疑了。因为我总是难免想起,哥哥也有过奸诈的时候。
比如,每次吃东西的时候,哥哥总是吃完自己的,就来吃我的。而我也因为学了那篇什么孔融让梨的课文,懂得了兄弟礼让之道。每当有什么好吃的,分为两份之后,先让我哥哥挑去了那份多一点的,我心中都会有一种油然而生的自豪的荣誉感。可往往哥哥后来吃完了自己那份,又跑过来看我吃完没有,而我偏偏就有着舍不得吃完要留点后来吃的习惯。他老是厚着脸皮向我讨要。每当此时,我也总是再给他一些。但他向我要的多了,我便逐渐认识到孔融的错误之处。然而,哥哥吃惯了。不论我把东西藏在哪里,他总是能找到,并以他从来不留下一星半点的犯罪特征,让我能够敏锐的察觉,就是他偷偷吃掉了的。毕竟老鼠吃掉还要留点残渣嘛!
再比如,夏天的时候轮流扇风。那时候,并不是家家都有电风扇的,我们家就没有。家里常用的,是那种以天然棕树枝叶剪裁制作的扇子,而且还不是一人一把,是我和哥哥两人共用一把。有一个夏天的晚上,实在是很热,热的睡不着。我和哥哥约定两人轮流扇风。他让我先给他扇一百下。一方面,我心里念叨着吃苦在前享受在后;一方面,我已经盘算好了一个主意:在数到70的时候,趁着哥哥享受之时的心不在焉,一下子跳到80,然后再81、82的数。我于是满口答应。我一边大声数数;一边卖力的给躺在床上先是贱人般的傻笑后来几乎睡着的哥哥扇着他一开始所要求的“大风”,把蚊帐都吹的一波波飘飘荡荡!而我给他扇了一百下之后,他却故意迷迷糊糊的说:“不来了!我要睡觉,明天再说。”而到了明天,他又说先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