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讲座”


 且说“讲座”

2019-5-31

周五政治学习,台上领导在说“讲座”的事情。最近讲座安排比较多,学校要求严格走程序,要上报,要审批,要填表,要签字。

领导在台上讲大话,我们在台下讲小话。

“实在奇怪,搞个讲座那么麻烦,学校似乎也不是特别鼓励和提倡,为什么还那么趋之若鹜?”

“什么人都来搞讲座,有的有点名气,有的没有名气,有的有专业背景,有的没专业背景,有的是老油条,有的乳臭未干。”

“学生课业那么紧张,还要专门安排时间去听讲座,搞讲座的有的有水平,有的没水平;即使有水平,也不一定就是学生需要的。”

“我们一个年级二百多人,一个专业几十人;一个专业全部去听,还嫌我们人少。”

“弄不懂搞讲座究竟是为了学生学习和成长还是为了别的什么。要说为了学生,为什么还要强制,为什么不考虑学生的需要?”

“说到底,之所以这样热衷于搞讲座,很大程度上就是利益交换。”

“一次讲座一两个小时,支付报酬五千元;一门课上一个学期,也才两千多。”

 

四月中旬因为讲座而出了件大事儿,那一次还让华师出了点名。

历史文化学院的学生被安排去听一次“国学”讲座,那开讲座的专家似乎只是某文化机构的老板,而那文化机构其实是从事商业活动的。那专家的能力和资质大有可疑,讲了一些三从四德之类的东西,讲了喜欢抱怨的女人命不好而且会坏三代之类的胡话,讲座过程中就引起过学生的反感,受到指责。后来,此事又在网络上发酵。

我从网上得到的消息,对学生们的做法是理解和支持的。说实在话,在华师这样文化底蕴深厚的百年老校,让一个下三滥的“专家”来指手画脚,实在是侮辱。我们的学生能够勇敢站出来,加以抵制,加以揭露,维护学校的威严,维护自己的尊严,这是可敬的,可爱的。我认为,在学校的层面是应该支持的。

可学校的态度似乎有些暧昧。传言中,似乎此次失败的讲座与某领导有所瓜葛,于是对此事的关注就集中在此次讲座是否程序合理,某领导与此是否有关等方面。对于此次讲座的性质,学生的反应等等问题则注意不到。

此事发生之后两次周末例会都提到过此事。似乎还是学校的意思,说此事在网络的发酵,有外国势力利用的嫌疑,要大家保持警惕。这种“阴谋论”让我们很反感。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就要面对和处理。应该要弄清楚的,是对今后学校工作学生工作有助益,有警示作用的方面;比如,应该鼓励和支持什么样的讲座,对学生的反应应该持一种什么样的态度。在“阴谋论”之下,努力撇清关系,实在是缺乏责任心的表现,是缺乏责任担当的表现。

 

我从院教职工微信群里了解到,这段时间讲座实在太多,有时候一周几次。

被请来做讲座的,有经济学的,工商管理的,房地产的;有学校的,有非学校研究机构的,还有报刊杂志的;有年纪大而学有专长的,有年纪轻而名不见经传的;有国内的有国外的,有省内的有省外的。总之是外来和尚会念经。

学术交流很有必要,尤其是在这样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不过,不论什么东西一旦热成了风潮,就会出轨,就会有问题,这是我本能的判断。首先从时间安排来讲,一周一次甚至几次,都要求学生去听,这就干扰了学生的正常学习;这种“强制性”,实际上是对学生学习权力的剥夺。其次,从内容安排来看,是否能满足学生的要求就大可怀疑。我看最近一段时间的讲座题目,大多是高精尖的问题,很多是关于方法的主题。这些问题看起来高大上,甚至号称在相关研究领域处于前沿,具有引领作用。果真如此,学生是否能够理解和接受就成了大问题。实际上,安排讲座的老师和搞讲座的专家,只是要安排这样一次讲座,只是要搞这样一次讲座而已,至于是否适合学生的需要,对学习时间被耽搁了的学生是否有好处,能否获得教益,这是他们所不关注的。

我本来是不屑于“阴谋论”和“动机论”的,但既然这样的讲座学生不欢迎,对学生没好处,但很多人却趋之若鹜,我就判断其中有某种利益存在。有的可能是集体的,比如为单位学科建设争取其他学校或者学术机构的支持;更多的可能是私人的,比如通过相互邀请做讲座而联络情感,提升影响,甚至是获得利益。其实,除非讲座本身真有价值,对学生成长真有帮助,无论出于什么动机要求学生陪绑都是有问题的。

 

如果真的是出于对学生成长的考虑而安排讲座,就应该给学生充分的自主权。比如,讲座的安排应该由学生会来组织,而学院或者老师只是给予建议和帮助。我们现在普遍的做法是大有问题的,很大程度上是对学生学习权力的破坏甚至剥夺。比如,很多学校都有这种规定,听讲座算学分,总共要听多少讲座,要完成多少学分。学生通过上课学习获得学分,课程是有专职老师负责的,讲什么学什么都是经过论证的,是确定的。讲座呢?首先讲授者的资质并没有明确的规定,似乎只要有关系,谁都可以去讲,包括上次那样的“伪国学大师”;其次讲座的内容也不确定,至少是没有经过专门的论证。如果学生有选择自由的话,这些问题都不大,至少是存在自发的矫正机制。但在目前的具有强制性质的背景下,学生是没有选择的。

学生没有选择,就成为任人宰割的对象,成为任人倾倒垃圾的垃圾场。单位为了学科发展需要,强制学生来听些无关痛痒的讲座,其实只是来捧场;某些领导或者老师为了自己或单位学术或者非学术的需要安排讲座,强制学生参加,只是为了领导或老师的面子。要求学生参与的讲座,其功能往往与学生无关。有时候听到一些有用的,有时候听到一些无用的,有时候听到的甚至是堕落的,反动的。安排讲座的,搞讲座的乐此不疲,因为其中有他们的利益存在;学生怨声载道,因为他们的正当权利被剥夺,他们的尊严被凌辱。我们目前的教育,很多方面体现着寻租的特点,讲座只是其中的一个例子。

 

讲座本来不是这样的,讲座本来是确有其价值的。

我们上大学的八十年代中期,大学经济学教学体系还很不完善;我们很多老师以前是教政治类课程的,经济学的基础不是很好;给我们上西方经济学的老师,对西方经济学既不理解,也不接受。那时候我们所接受的现代知识,很多就来自课外,来自讲座。比如我们通过听吴敬琏的讲座,了解市场配置资源的机制;通过听厉以宁的讲座,了解了股份制度,了解了国有企业股份制改革的必要性;通过听社会科学院某位东欧经济问题专家的讲座,了解了东欧的改革,了解了科尔内的“短缺经济学”,“国家父爱主义”;1986年初听一位从美国回来的历史学博士的讲座,我第一次听说过“计量经济史学”,了解福格尔基于计量经济学的反事实的经济史研究。我们那时候受益最大的讲座来自我们的老系主任,我国世界经济学学科奠基人之一的陶大镛先生。他每个学期开学都要搞一次讲座,一次讲三四个小时,讲他的人生,他的思想的形成和发展,讲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在中国的引入和发展等等。我印象最深的,是陶先生身上体现的那种对真理的执着,对国家的热爱。这样的讲座,让我们终身受益。

我想,我们那时候从讲座中获益匪浅其实是有道理的,因为那时候的讲座就是为学生服务的,那时候的讲座不论是讲思想,讲方法,还是讲理论,讲时事,都是围绕着学生的需要来安排的。现在的情况大为不同了。教育本身很大程度上成为寻租竞赛,学生只不过是这场寻租竞赛中的陪衬和看客。

讲座还是必需的,但希望多考虑学生的需要,而不是单位或者老师的需要;希望多讲一些有营养有价值的东西,少散布那些腐朽没落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