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的古籍中,记载蚩尤能作云雾的,有很多:
《述异记》言:“蚩尤能作云雾”;
《太平御览》卷十五引《志林》云:“黄帝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蚩尤作大雾:弥三日,军人皆惑,黄帝乃令风后法斗机,作指南车以别四方。”
《山海经·大荒北经》曰:“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杀蚩尤。”
至于到了明清之际的杂家、道家、阴阳家之流的著作中,则务以怪为好,求奇异以能,取史事之怪异以证仙家之说、道术之真,把个蚩尤作云雾之事演化得越发玄乎而具体了!如《历代神仙通鉴》说:“蚩尤乃取先天纯阴之气,炼成一物,名雾母,广二尺二,长八尺,能舒能卷,状如帘幙,又名雾幙。此物展开,似炊爨之气,腾腾喷出。若辗尽时,弥漫天地,对面不能见人;卷起,则渐复清明;能应时测候,为诸阴之先兆:凡遇春天略展尺余,每朝迷黑;夏时辗动,雾作几日,将大炎热;秋天雾发,则几日后凉风当发……”“是夜,蚩尤将雾母展开,布一天大雾。轩辕营中,昏如长夜。约至晡后,漫不见日。数步之内,如隔重山……军士迷乱……”
那么,这些记述和描绘,真耶?假耶?我认为,这种看似怪异的记述,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黄帝战蚩尤时的真实情况。当然,蚩尤是绝对不会兴妖作怪地作什么大雾,也绝不会请出甚么上方神仙、怪物来纵大风雨的。但这种记述,除去那些神秘的色彩之后,其所讲的实质问题,是言黄帝当时与蚩尤在涿鹿之野大战中,曾遇到了大雾弥漫的天气。而这是对于辨别方向、指挥战斗是极为不利的。故,黄帝令风后法之以“斗机”,做指南车而定方向,大破蚩尤。此后,雾散又遇大风雨天气,这对战争亦是不利的。大风雨后,又是炎热的天气出现。
我之所以说这些记述有一定程度的可靠性,即真实性,理由如下:
一、我已指出,汉代以后的杂家著作,特别是阴阳家、道家之类的著作,多有故弄玄虚的穿凿、附会、演义、假托,《述异记》一书即是如此。故,以这类书籍中的资料不加分析地去解释历史,那是一种荒唐,至少也该算作治学态度不严肃。
但是,《山海经》一书则不然,它所记载的上古地名及其地理位置、动物、植物、古民族名称及所居之地等等,有许多是准确的,它不仅可与史籍互证,而且现代的考古发现也证实其记述准确。如关于“黄帝之孙始均生北狄”,以及肃慎、白民之族所居的记述,不仅与《魏书》记述一致,且鲜卑石室的发现与研究同样证明其记述准确。至于轩辕之国,轩辕之丘的记述等,不仅准确,而且是其他史书所难见的可贵史料。因此,关于黄帝战蚩尤之时遇有先大雾、后暴风雨,尔后暴热的气象记述有其可贵的可信性;
二、民间传说的印证。在涿鹿,民间仍有关于轩辕黄帝战蚩尤的各种传说。如黄帝战蚩尤时,遇蚩尤作大雾而黄帝造指南车的传说,就大体与《山海经》所记相符。民间传说如果是在距城镇较远的山村,又未经文人们干扰的世代流传,其科学性、史料性的参考价值就越大。如我10几年前就在研究轩辕黄帝史事中,对《水经注》、《晋太康地理记》关于阪泉地理位置的记述有怀疑,认为涿水之源即为阪泉。但当时却没有任何有力的证据能够否定这些古地理著作对阪泉地理位置的错误记载。此后,在实地考察中,我在涿水源头的上七旗村,听到了谢文贤老人讲了他们村如何由阪泉村改名为七旗村的传说,又听了村支部书记讲述七旗村旧有轩辕黄帝庙,庙毁后又制作漆木牌位世代供奉轩辕黄帝,以及“文化革命”开始,“红卫兵”如何勒令村干部拿出轩辕黄帝的牌位当众烧毁的事。由此,这才增强信心,继续调查,终于在距阪泉3里的上四堡村看到了死于金大定二年、改葬于元至元三十一年的郭荣墓葬出土文物,以及关于阪泉地理位置,阪水弥勒寺等文字记载。由此又进一步发现了阪水弥勒寺遗址及出土文物,终于证明了阪泉的实际地理位置,得到了推翻《晋太康地理记》、《水经注》错记阪泉的铁证。
从这个意义上说,民间流传的古史事传说,有时候比载于史地著作中的材料还可信。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在涿鹿,关于轩辕黄帝的传说,集中地流传在矾山和保岱一带,即古涿鹿县地与古潘县县地。这就是说,史事传说与史事发生地的历史沿革是一致的。尤其应该指出的是:在流传关于轩辕黄帝战蚩尤、如蚩尤作雾、轩辕造指南车以辨别方向等传说,与《山海经》、《史记》所载黄帝史事大体一致。而此种传说流传地的农民,既不知《山海经》为何物,又读不到、也不可能读到《史记》,何以这两者之间又有着大体相仿的一致性呢?此即说明,这两者大约同出于一源。只是,《山海经》等是按古老的历史传说记于书中的材料,而民间传说则一直存在于人们的口耳相传之中,未形成文字材料而已。
三、书面上的史料,民间传说的内容,又与涿鹿特有的自然景观“黄阳雨笠”及与此有关的特有小气候极为一致。
涿鹿,是一个四周环山、中间桑干河与洋河汇合的山间断陷盆地。盆地中平原海拔在400至600米之间,而四周高山,海拔则在两三千米之间。南面,是太行山余脉的东灵山,西灵山,西南为小五台山。此三山峰顶常年有化不尽的冰雪;东南,是军都山、官厅山峡及山地;东北高山为有名的大海陀山、小海陀山,即秦代上谷大书法家王次仲“羽化”故事中的大翮山与小翮山;北面为大马群山,洋河从山谷中流出后,鸡鸣山独挡其峡谷之中;西北,是熊耳山脉,桑干河由西而东,黄阳山则正处于西北,卡在洋河与桑干河中间;正西,为笔架山。涿鹿每逢夏季,都出现这样一种极为少见的奇景与特殊气候变化:
一连几天,天空中赤日炎炎,清空万里。而涿鹿盆地的平原之中,则是一片白茫茫、平展展的大雾弥漫,只听传来鸡叫狗咬之声,其一切景物却绝对看不见,都被那平展的大雾给遮盖住了。几日后,会有这么一天,盆地中的大雾开始移动,并沿盆地四周山脚爬向山顶。爬到半山坡或山顶时,便又如潮水般倒流、退回到平地之中。这,一般发生在上午9点多以后的时间里。如此反复一段时间后,这些爬上、退下的雾气才好像下了决心似的,各自从平原中爬上四周的山顶。别处的大雾爬上山顶之后,都相继升上天空,并逐渐消失在蓝天之中,唯独爬上涿鹿盆地西北黄阳山上的大雾,笼罩在山上,给此山穿上一件洁白的云衣。随后,这云雾又由大缩小,由薄变厚,在黄阳山山顶凝聚成一个洁白的小帽儿。此,即几千年来涿鹿八大奇景之一的“黄阳雨笠”。这个黄阳山上的小白帽儿形成之后,就像长就的一般,一动不动。此时,站在笔架山等高山上俯视涿鹿,其盆地中的城池、村庄等等,一切景物极为清晰,就连平时难以看清的各村街巷、道路,甚至行人、车马,都瞅得清清楚楚。我幼年未出过门和坐火车的福分,站在高山顶上瞭望下花园,沙城一线冒烟蠕动的火车以饱眼福。就是在这种时候。
午后,黄阳山上的小白帽就开始了神奇的变化:它一会儿像豆腐浆冒了锅似的,白色的云雾由山顶向四周的山坡下流溢;一会儿,又像有人往这溢了锅的豆浆中间浇了一瓢凉水,正向四外流溢的洁白豆汁又要急骤向山顶收缩;忽儿,又像天空有一只看不见的神手,要抢走黄阳山头顶上的这顶云帽,那云帽由扁平变高,并慢慢离开山顶,似乎很快就会飘向高空了。但是,当这顶白色的云帽刚刚离开山头之后,又像抢云帽的人和黄阳山开玩笑似的,把手一松,这顶白色的云帽又从高空落下来,依旧戴在黄阳山的头顶上。这种变化有规律地交替出现,反复变化不止。一直到太阳西斜,闷热稍减之时,黄阳山上的云帽便由扁平而升高,变成云柱,升上天空,化作一朵白云。这时,刚飞上天空的白色云朵在黄阳山上空上下翻腾,由白变灰,并迅速向四外滚动、扩展.在不断的扩展中,这云层又很快由灰色变成黑色.当这乌云铺满了西北天空的时候,云层底下面开始生出一缕缕极白的云丝,并急速地飞腾翻滚,随着上边的乌云向四外扩散。此时,便有习习凉风吹来,霎时之间,随着一道划破长空的闪电,一声惊雷炸开,狂风骤起,吹得天昏地暗.转眼之间,刷刷的闪电,隆隆的雷声,瓢泼似的大雨便席卷了整个涿鹿及怀来的山河大地!
一般,这种暴雨下不了很久,雨过天晴之后,天空像刚擦洗过的一面大镜,蓝得晶莹透明;空气也格外清新得透人肺腑;俯视涿鹿盆地,到处河涨水溢,一股股、一道道汇向盆地中央流过的桑干河、洋河之中。这时,一轮红日西坠,两道外大内小的彩虹相叠,犹如拱形彩桥似地搭在东部天空,极美。自此之后,酷热难耐的天气便降临到了这块土地上……
任何地方所特有的小气候及其变化,都是由于这种地方的特殊地形和自然条件所造成的。在历史上,四五千年确是一个很漫长的历史时期,若与引起地形变化的地质构造运动及其年代相比,则这四五千年是很短暂的了。轩辕黄帝战蚩尤之后,涿鹿的地形、地貌没有多大的明显变化,这是地质学家们对构造地质进行科学分析所得出的结论,也是古史、地记述资料所能印证的。如此,涿鹿特有的地方性小气候也就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化。
这个地方性小气候变化规律,是由这个地方的特殊地理位置、地形、水源等造成的。桑干河流域山间断陷盆地,在地理上横跨山西、河北、内蒙古、北京四省区的二市一十六县地,其周围高山海拔都在1800米到2880多米之间;而盆地内的平原,海拔只在400至600米之间;坐落于盆地中央的山间地垒山地熊耳山,远低于盆地四周高山,海拔只有1500米左右,如辛窑子海拔1430米,塔山海拔为1563米;此山间断陷盆地控制了该区域内的水系,使桑干河、壶流河、东洋河、西洋河、南洋河、西沟河、清水河、盘肠河、龙洋河、清夷水等一齐于盆地内先后汇合,尔后才挤出一个军都山中的官厅山峡流出盆地之外。如此,盆地中的水源就较为充沛,气候相对温暖,空气中的水蒸气较多。特别是在夏、秋雨量较大,温度较高,水蒸气蒸发量较大的时候,遇到西北高压槽移入并控制了盆地上空之际,由于气流的下沉,盆地四周高山阻隔所造成的区域封闭,盆地之内大量水蒸气得不到逸散,这就形成了大雾弥漫的实际天气过程;
当着高压槽缓慢向东南方向移出的过程中,空中气压有所减弱时,空中气流开始上升,盆地中的大雾就开始升起,顺着山坡爬上山顶向空中散去。由于高压槽与低压槽之间的转换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在高压势力减弱而尚未完全退出盆地区域上空之际,盆地中的雾气爬到盆地四周高山上的,就容易散发出去;而顺着盆地中央熊耳山上升的雾气,由于其海拔低于盆地四周高山,高压残余势力对盆地仍存有一定的影响作用,这一部分空中的水蒸气便不易散发到空中去。这样,源源不断从盆地中顺山而升的水蒸气在熊耳山顶遇冷凝结为雾,就笼罩于山顶,形成了盆地中的一个独特自然景观——“黄阳雨笠”了。
当着低压冷空气从西北方移入桑干河山间断陷盆地之后,这就是“景云”升空、盆地中聚结的大量水蒸气迅速上升,在空中遇冷凝结为雨,使盆地中出现暴雨过程的原因。
当然,地方性小气候的变化,在总体上还是不能不受制于华北乃至全国性大气候形势的:每当雨水偏多的年份,“黄阳雨笠”这种“景云”出现的次数就较多;而当遇到雨水偏少的年份,其“景云”的出现就少;大旱之年就不出现。
黄帝战蚩尤之时,正是轩辕黄帝以“因天之杀也以伐死”的理论,利用这种先大雾弥漫、然后出现“景云”、最后狂风暴雨的天气变化的地方性小气候变化规律而战胜了蚩尤的。夏以来,推行“神道设教”以愚百姓,有人不能认识和解释此种气象变化,又联系到那空前未有的人世间大杀伐,就将大雾弥漫归结为蚩尤使什么法术,并请了什么神物帮助他“纵大风雨”,黄帝又请了天上的甚么旱魃止雨。这种猜想和传说在那认为“万物有灵”、“人、鬼、神相交往”的历史时期,也自然认其真而不会有所怀疑的。后人依这种历史传说整理成文字,于是便出现了如《山海经》那样的怪异记述。到后来,儒家以此为怪诞而不传、不述;阴阳家、道教、杂家、纵横家、志怪小说家,乃至神话研究者则视怪为好,为奇为宝,你加一点,他附会一通,越传越奇,越考证越怪,终于使轩辕黄帝这位历史人物“升天”,变成了“神仙”,使蚩尤这个历史人物变得“兽身人语”,成为“鬼怪”了。
结论:蚩尤是不会作什么云雾的,黄帝战蚩尤中的气候变化,是真实的历史记录,是这个涿鹿所在地方性小气候变化中的自然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