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爱因未会先生知行合一之训,与宗贤、惟贤往复辩论,未能决,以问于先生。先生曰:“试举看。”
爱曰:“如今人尽有知得父当孝、兄当弟者,却不能孝不能弟,便是知与行分明是两件。”
先生曰:“此已被私欲隔断,不是知行的本体了。未有知而不行者,知而不行只是未知。圣贤教人知行,正是要复本体,不是着你只恁的便罢。故《大学》指个真知行与人看,说‘如 好色,如恶恶臭’。见好色属知,好好色属行。只见那好色时已自好了,不是见了后又立个心去好;闻恶臭属知,恶恶臭属行。只闻那恶臭时已自恶了,不是闻了后别立个心去恶。如鼻塞人虽见恶臭在前,鼻中不曾闻得,便亦不甚恶,亦只是不曾知臭。就如称某人知孝、某 人知弟。必是其人已曾行孝、行弟,方可称他知孝、知弟。不成只是 晓得说些孝、弟的话,便可称为知孝、弟?又如知痛,必已自痛了,方知痛;知寒,必已自寒了;知饥,必已自饥了。知行如何分得开?此便是知行的本体,不曾有私意隔断的。圣人教人必要是如此,方可 谓之知。不然,只是不曾知,此却是何等紧切着的功夫!如今苦苦定要说知行做两个是什么意?某要说做一个是什么意?若不知立言宗旨,只管说一个两个,亦有甚用?”
【讲谈】这一段,是王阳明先生论述“知行合一”。徐爱因为还没有领会阳明先生的“知行合一”的师训,与宗贤、惟贤两个人反复辩论,不能决断,所以询问先生。阳明先生说:“试着举个例子来说说看。”
宗贤、惟贤是王阳明的两个学生。宗贤,是黄绾的字,号久庵,(1477——1551),浙江黄岩人,官至礼部尚书,年纪比阳明先生小5岁。阳明先生去世后,对阳明先生致良知学问提出了质疑。惟贤,是顾应祥的字,号箬渓,浙江长兴人。官至兵部侍郎。师从于阳明,也是数学家。
徐爱说:“现在有人完全知道对父亲应该孝顺,对兄长应该敬爱。却不能孝顺,不能敬爱。这不明摆着知与行就是两件事吗?”
徐爱举出在孝悌上有种人,知而不能行。
阳明先生说:“这种人的知与行已经被自己的私欲所隔断,已经不是知行的本来面目了。从本体上讲,根本不存在知而不行这回事。
在这里,王阳明提出了“知行的本体”的概念,也就是对知与行,第一是要探讨它的本来状态、本来面目是什么;这种本来状态、本来面目,离我们最为切近、却又是最不容易被“看”到的。第二是要探讨它的后面的道理。
什么是知行的本来状态、本来面目呢?那就是真知,真切之知。真知者必然会去实行他所知之事,而不会知而不行。因此,王阳明回答徐爱说:“没有知而不行的人,知而不行,仍是不知。圣人教人知行,正是明确知行的本来面目,不是像你所说的那样就算知行。”
对真知、真切之知,王阳明举了个《大学》中很有名的两句:“如好好色,如恶恶臭”,看到美色属知,喜好美色属行。只要看到美色之时,心中就已经爱好了。并不是看到后又另外立一个心去爱好。闻到难闻的气味属于知,厌恶难闻的气味属于行。只要闻到那难闻的气味时,厌恶之心就已经有了,并不是闻到后又另外立一个心去厌恶。如鼻子塞住的人虽然看到了难闻的东西在眼前,但由于鼻子闻不到,也就不很厌恶。也只是他不曾知(闻到)难闻的气味。就像说某人知道孝顺父母,知道敬爱兄长,必定是这个人已经在行为上表现过孝顺父母、敬爱兄长了,才可以说他知道孝顺父母、敬爱兄长。
联系《大学》上下文,这是说君子要有真诚的心意,不能自欺,这种真诚就如同厌恶臭味、喜爱女色一样,是真切之知。
王阳明又打了个比方,人人都可以从中意会出真知、真切之知涵义:又比如知道痛,必定是自己已经痛了才知道痛;知道寒冷,必定是自己已经遭受了寒冷了;知道饥饿,必定是自己经历过饥饿了,知与行怎么能分得开?这就是知行的本来面目,不曾有自我的私欲所隔断的。
知行的本原、本来面目是真知、真切之知。真切之知,也是儒家《大学》三纲领、八条目中的诚意功夫。阳明先生告诉我们:圣人教导人,必定要如此(真切之知),才可以称之为知。但这真知、真切之知常常被“私欲”污染,也就是知行的本体被私欲隔断。这样的话,“只是不曾知”,尚未得知。做诚意的功夫,阳明先生感叹:这是何等紧要切实的功夫啊!知行是两个字,说的是一个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