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大画家安德鲁·魏斯(Andrew Wyeth )在国内曾经非常出名。记得1970年代末、80年代初,不但好多人喜欢他的画,还有几个青年画家模仿他的风格,其中以何多苓最为突出。当时好多人用“怀斯”这个翻译名称,有一段时间几乎国内所有的艺术杂志都刊载过他的作品,他的水彩、蛋清画风靡一时。后来现代艺术在国内兴起,魏斯风才慢慢的降温下去。
魏斯生于1917年7月12日,现在还活着,已经九十多岁了。艺术史上如此长寿的艺术家还真不多见。他的全名是Andrew Nowell Wyeth,生于美国东部宾西法尼亚州的查兹佛德(Chadds Ford),父亲是美国插图的奠基人之一N.C.魏斯(全名是Newell Convers Wyeth),魏斯是跟父亲学画画的,一生并没有上过美术学校。当时在国内流行的他的作品主要是他在1948年完成的“克莉斯汀娜的世界”(Christina's World),画腿部有残疾的克莉斯汀娜在缅因的荒原上匍匐的情况,孤寂而坚强,画风细腻,冷漠而感人。国内在此前没有看过这样的题材和表现方法,因此反响很大。这张画出名之后,画上那栋孤零零叫做“奥尔逊住宅”(Olson House)的房子,现在甚至成为一个旅游景点。克莉斯汀娜患有小儿麻痹,1969年就去世了。真人真景,画得丝丝入扣,我看到印刷品的时候都很震撼,后来在纽约的现代艺术博物馆看到原作,呆立在那里看了好久,不仅仅是看画,好多旧事在画前涌上心头。
到美国之后,知道收藏魏斯作品为主的博物馆有两个,一个是缅因洛克兰(Rockland)的“范士沃斯博物馆”(Farnsworth Museum),另外一个是他家乡宾西法尼亚的“白兰地河博物馆” (the Brandywine River Museum in Chadds Ford, Pennsylvania,),后者基本上是魏斯家族的艺术博物馆。
我自己对缅因的感觉,最早是来自安德鲁.魏斯的画。
1987年,我在美国东部的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中的一所,叫做西切斯特大学( West Chester University)做访问学者,一方面做点研究,同时也教几门课。那所学院的位置在切斯特县的县城西切斯特,美国人管县城叫做“county seat”,那是一座纯粹的大学城,居民的主体就是学校的师生,非常幽静和富于文化气息。艺术系在一栋独立的大楼里面,我们教员的办公室在三楼,因为大学里真正读艺术专业(fine art )的人很少,一多半来上课的学生都是选修课的外系学生,因此平日大楼里倒很安静。
西切斯特在宾夕法尼亚靠近德拉华州的边缘上,校园周围全部是大森林,森林里面有小路,那里附近有个连小镇都很难说得上的特别小的居民区,叫做查兹佛德(Chadds Ford.),就是我上面说的魏斯的出生地了。那个地方位于一条老铁路和有100年以上历史的东部一号公路交叉位置上,由上十间小店、快餐店构成的一个建筑群落而已。在靠近铁路平交口附近有个小小的餐馆,我经常和系主任林伍德.怀特( Linwood White)中午开车去喝碗奶油土豆汤(美国人叫Clam Chowder ,上海人就叫“奶油汤”),吃个吞那鱼三明治,就算一顿中饭了。那个店很小很小,仅四、五张桌子,前面对着一号公路,后面是铁路边的一片广阔的草场,秋天了,收割了的干草卷成一个一个圆形草垛,堆在那里,是给牲口越冬吃的口粮。远处看得见森林。丘陵起伏,草场中间有栋孤零零的石头房子,林伍德告诉我:那就是安德鲁.魏斯的家。餐厅的老板也跟我们聊起过:魏斯的父亲和妹妹,因为汽车死火,卡在铁路上,就是在这个铁路的平交道口上被急速开来的火车撞死的。那好像是1945年前后的事情了。
魏斯的作品非常阴郁,非常精细,总是秋天的寂寞、冬天的孤独,有种宿命感。1980年代在中国青年画家中一度很受欢迎,好像何多苓、艾轩这些人都受到他画风极大的影响。技法上、氛围上都有浓厚的魏斯风。我自己对这位画家也是很有好感的。
一天,我们正在吃午饭,一个老人走进来,坐在靠窗的座位上,要了一碗汤,静静的看窗外的深秋草场。林伍德过去给他打招呼,并且叫我过去见这个老人,原来就是魏斯。魏斯是我工作的西切斯特大学艺术系的教授,他早已经退休了,但有时候还会去学院看看,因此说起来我们还算是同事。我握握他的手,他的手很冷,很干燥,表情近乎冷漠。我告诉他:很喜欢他的画,他说“是吗?”,仅此一句。我问他准备在这里过冬天吗,他笑了笑,说:不,我要去缅因的家过冬天。老人好像已经对所有事物都不再感兴趣,谈话很干巴,一问一答,也从来不提出问题,那种气氛很不象是在对话。我留意到,餐厅里的所有的人,特别是餐馆老板都在留意我们的谈话,我反而紧张起来,问道:缅因冬天很冷吧?他说:冷的,不过我很喜欢那里。
我知道他在缅因有工作室,但是从来不知道他喜欢冬天去那里。在美国,缅因是夏天去避暑和秋天去看红叶的地方,冬天的孤独感一般人是受不了的。
魏斯喝完那碗汤之后,慢慢站起来,朝门口走出去,那小餐馆的人都站起来向他告别。魏斯是当地大概最出名的人物,也是整个美国当时最著名的画家,这里的人都把他视为神圣偶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