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有道
读书无用论,在中国社会是根深蒂固的。一有机会,此论就会冒顶。远的不说,“文革”中此论就曾大行其道。“文革”一过,朗朗读书声响起不久,随着经商大潮涌来,风口浪尖的成功者中,享有大款美誉的,大字不识几个的比比皆是,此论又有了较大的说服力。究其根源,在于人们看得真切,许多书生确是百无一用,只会搞才子佳人、花前月下那一套。
书生们当然不服气。寒窗十载几十载,怎么会无用呢?简直不可思议!于是有人高喊,读书要读有用的书,形成了一个经世济用的读书流派,而左宗棠便生逢其时,也深得其旨。
不管读书无用论最终是否胜出,左宗棠却是靠着读书成就一番大业的。他是一个成功的样板,对读书人特具指导意义。
要吃透这个样板,就得探究一下他爱读的那些书。
左宗棠所读的书籍,结构了他的知识。三朝宰相的知识结构,和江湖顶尖高手练过的武林秘笈,同样都是抢手货。
十七岁那一年,也就是在我们进入高中的那个年龄,左宗棠跑遍长沙的书店,买到三本书。那时的书肆里,陈列的多是儒家典籍。淘到这三种书,左宗棠是下了一番工夫的。不仅要找到卖家,还要筹书款。清贫岁月,左宗棠的口袋基本是布贴布。
但是这三种书,一旦找到,左宗棠就是省下饭钱,也要把它们买下的。
什么书这么重要?书名并不惊人,作者却都是一代名家。三种书分别是:《读史方舆纪要》,作者是生活于明末清初的史学家顾祖禹;《天下郡国利病书》,作者顾炎武,明清之交的经济地理学家;《水道提纲》,作者齐召南,比左宗棠早生一百多年地理学家。
这些书籍的内容,和儒家经典的区别,在于切合实际。左宗棠贪读不止。朝夕钻研,“潜心玩索”,有了心得,便做笔记。这种事在当时居然有些见不得人。同学见了,嘲笑他做无用功。这些人目光短浅,哪知鸿鹄之志!左宗棠倒也挺得住,不跟他们理论,犟劲上来了,不但坚持不辍,还更加勤勉。
顾祖禹的《读史方舆纪要》,有的学者认为是影响中国的百种图书之一。它的内容,包含军事地理学,人地关系学,以及关乎国计民生的历史地理经济学。左宗棠一看这书,便怦然心跳,那里面记载的山川险要、战守机宜,令人了如指掌,真是难得!他心系天下,一旦出仕,决策能有根据,得益于此书不少。当今之世,除专业学者之外,凡为地方官者,读一读这种书,仍然是有益的。一些地方的军事指挥官,也不妨读一读。
顾炎武的《天下郡国利病书》,是一部规模宏大的地理著作,内容涉及军事、赋税和水利。一个地方,从地理形势、物产和兴办农业的条件而言,都各有利弊。如果在选拔父母官时,注重这方面的学识,那是百姓的福音。
齐召南的《水道提纲》,是一部关于中国河道水系的专著。左宗棠每任一地督抚,都十分关心水利,晚年还亲自督导直隶、山东与两江地方的水利工程,造福于民,就因他早已具备这方面的学识。
这三部著作,包含许多具有可操作性的知识,为左宗棠提供了做一个为朝廷办实事的官员的学识。那时第一次鸦片战争还未爆发,国家“承平日久”,大多数读书人,除了应试还是应试,哪里懂得实用知识的宝贵。有用的书不见天日,被他们当作无用的文本,有用、无用,就这样被颠倒了。读死书的人窃笑左宗棠,殊不知中国的落后,根子就在于教学的陈陋和愚昧!
左宗棠在高中生的年龄,心里就明白了人才难得,而他自己就是有用的人才。可惜朝廷和各级官府的组织人事部门并不明白。他们不懂得怎样才能选拔能干实事的官员,甚至根本就没起过这样的念头。德才兼备,似乎是历朝历代选拔官员的亘古不变的原则,因此人们常常感到十分诧异:为什么那么多德才皆无之辈身居高位?左宗棠后来走上仕途的艰难经历,为吃惊的人提供了一份答卷。
左宗棠的年代距今并不久远,但那时中国的出版业很不发达,更没有网络可供浏览,他要寻觅经世济用的书籍,和沙漠淘宝一般艰难。还有一难,就是囊中羞涩,
没钱买书,总是困惑着穷苦的读书人。如今仍然如此。纸张涨价,书价高企,令读书人寒心。如今还有网络的免费阅读,左宗棠那时却没这种好事。这个“颇好读书”的青年,“苦贫乏,无买书资”,碰上价格昂贵的大部头书籍,就只好望洋兴叹了。
十八岁那年,好事从天而降。
那年冬天,善化人贺长龄回家为母亲治丧。左宗棠对这个嘉庆和道光两朝的名称景仰已久。经世济用学派的领军人物,一个魏源,另一个就是这位贺老师了。左宗棠说他“学术纯正,心地光明”,连忙赶去拜访。
年轻人拜师,总有意想不到的惊喜。贺长龄看好这个学子,把所有的藏书,包括官府收藏和私人收藏,统统借给左宗棠。
左宗棠的知识结构,就是如此打了框架。为了功名,他继续攻读儒家经典,为了救世济民,他更多地吸收实用的学问。儒家经典随处可得,实用的名著一册难求,被他视为至宝,日夜捧卷阅读,爱不释手。他举着墨笔,在书上勾画批点,“丹黄殆遍 ”。他后来带兵打仗,施政理财,得益于饱览经世之学,得益于从青年时代开始,就注重培养自己的策划能力和执行能力。
左宗棠不是一般的饱学之士,在实用科学一途,有别人难以望其项背的造诣。他对中国有史以来历朝历代的版图,都能了然于胸。全国各处的军事重地,包括所有的山隘与河卡,他都如数家珍。他和夫人周贻端婚后的浪漫岁月,既有男耕女织,也有男绘女绣。绘是左宗棠的工夫,根据史籍和图册描绘地图;绣是周贻端的活计,把地图绣在绢布上。成品是一幅幅湘绣地图,可以长期保存,便于携带。
左宗棠的学识,即便在他身后一百多年的今天,也是可以拿出来抖一抖的。当代社会咨讯如此发达,交通如此方便,测绘手段如此先进,试问,有几个人的地理知识,能够达到左宗棠那样的水平?何况在他的时代,交通不便,而他又缺少盘缠,出一趟远门都不容易。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凭的是读书有道,那也是逼出来的。一个人被逼到这个份上,不成材也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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