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伟而古老的砖墙,将偌大的城池围起来,形成严密的格局。城门洞,仿佛时光隧道,人们走进去,进入阴沉的历史,须臾从这头又穿出来,回到现实。
我住在城里,每天要从城门洞里穿越多次,每天都经受着岁月更迭的投影。
前一时,常看到一个卖报老头的身影。他把装着报纸的自行车撑在城墙边,然后手挥一杆大笔,醮着小水桶里的清水在地上写字。他个子不高,瘦瘦的,穿一身工作报,戴一顶旧布帽子。他手中的笔有一米长,是家庭打扫卫生用得普通的拖把竹棍儿,笔头也不是毛质,就是扎起来的一束布条。人行道上的石质地面就是他的纸,他在上边一遍一遍地写着大字。老头写得是规整的楷书,内容几乎不变,都是几十年前流行的毛主席语录。
这位地面书法家,受到南来北往行人的关注。
有人称赞说:这老头字写得不错。
有人鄙夷道:这老头有神经病呢。
偶尔有外国游客经过,竟伸出大拇指感慨:西安的,不简单,连卖报老爷爷,书法都这么好!
对所有人的评论,老头一概不理,好像没听见,又仿佛如那些挥毫表演的旁若无人的大书法家,把精气神全贯注到手腕和笔端上去了。
水写的大字,在太阳的照射下虽然闪闪发光,但很快就干了,消失了,大地上什么都没有留下。
老头坚持着他的行为艺术,时而在城门外,时而在城门里。
看多了,人们就再不议论了。
忽然有一天,我看到报上一条消息,说是举行了全市职工书法大赛,一等奖的获得者,是一位下岗的老工人,他几十年如一日的坚持练字,其书法艺术受到专家的好评。同时,还登了获奖者一张照片和一幅作品。我仔细一看,这不正是用水在地上写字的卖报老头嘛。
就是他。其实他理智是很清晰的,意志是很坚毅的,一边卖报纸挣些吃饭钱,一边利用空隙进行书法爱好。废拖把是笔,水是墨,地面是纸,几乎不用成本,就练出了非凡的腕力,练出了对中国字形间架结构的把握,练出了对书法艺术的理解,练出了人生发展成长的某些轨迹。
老头出名后,就不见了,我一打听,原来是被聘请到少年宫去教孩子们写大字了。
我仍然在城门洞里出出进进,城内是历史建筑,城外则高楼崛起,只有城门洞这个幽暗的时光隧道进行着执著地连接。
踩着坚硬的石质地面,我常常想起卖报的老头和他那水写的大字。
水写的大字,在太阳的照射下闪闪发光,显出了瞬间的精彩和辉煌,但很快就消失了。不过写字人完全不在乎它的时效,不在乎它的去留,只关注自个儿的行为。其实历史也是这样,有过许多次闪光、辉煌、消亡,但是,留下的却有一股无形的精神延续让我们怀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