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午去大会堂准备“红十字日”晚会,在天安门前看到一辆挂着河北牌子的小型旅行车里幸福的一家,也许是第一次看见天安门的孩子,兴奋地把笑脸贴在车窗上。我本想超过这辆慢车,但那一家人的开心的样子打动了我,这样的情景好象是久违了。再端详那辆车,不就是北京当年的面的。
面的是北京人给车型为微型旅行车的出租车起的小名。我第一次坐面的是在90年冬天,当时我正在赶制记录片《山碑》的后期,因为是导演,就偶尔打车,剧组可以报销。那时北京的出租车大多是日本的皇冠车,起步价好象是六块四毛钱,每公里单价是一块二。北京的民众对出租车是敬而远之,打个车花个十来块钱,显然还不是月收入百十块钱的家庭日常生活方式。我那时虽然可以报销也是偶尔才打车,既是因为贵,也是因为那时出租车司机太牛,他们只在大酒店宾馆前停靠,对伸手打车的人常常不理不睬,就是在宾馆门口爬着的车,那戴着白手套、身穿西装的司机也要象审贼似地盘问你一通,末了还不一定去,你真跟他生不起那闲气。
记得90年冬天的一个晚上,我急着从北大回农业电影制片厂,忽然看到一辆小面包车也挂着出租车的顶灯,就拦下上车,坐在后面的车厢里我感觉虽不如皇冠舒服却宽绰得很。下车付钱,司机要我十块钱,我跟司机理论,往日里这段路打皇冠也才一个起步价,莫非打上了黑车?司机估计是被人问惯了,也不着急,拿出准备好的证明解释此车起步价就是十块,跑十公里还是十块,单价是一块钱。我边走边琢磨,那车真要是拉一帮人是要比皇冠划算。
不到两年,满大街的微型面包出租车和打车的人都多了起来,应该有更多的人发现了这种出租车的好处,出租车公司的成本降低了,打车路远的觉得不贵了。善于发现新事物,归纳新问题的北京人很快也把这样的出租车命名为“面的”。真是名符其实,而且一语双关,既是面包车的士,比较皇冠也是稍“面”(北京话逊色软弱的意思)的的士。面的很快风行北京城,不知是那位领导把当时此类车的颜色规定为黄色,一时间放眼四九城是一片“黄虫”,据说有四五万辆。
面的也的确给当时稍稍宽余的白领一族提供了方便,我93年在苏州街住,打面的到中央电视台正好一个起步价。来回二十块钱,基本可以承受了。虽然我当时是住在没有暖气、要去上公共厕所的平房里,可也算是住有房出有车啦,很有一种满足感甚至是幸福感。
有幸福感的不光是象我这样的乘客,也包括面的司机。94年我调进中央电视台青少部拍的第一个节目就是《炎热的九四年夏天》。在那个炎热的暑期,我采访了一个偶然碰到的“的姐”王大姐。我在街上打到她的车,很快就被她车厢的整洁和她特殊的气质所吸引。攀谈中更被她的故事吸引,她所在的工厂倒闭后,先去了公司给老板当司机,不愿意受老板的气也就辞了那份千把块钱的工作,怕丈夫不理解和担心,开上面的一年多了还瞒着他。我说要采访她,她坚决谢绝,她说她从没有干过这么自由又挣钱的活,不想被丈夫拉回去。我实在是被她的自强和自豪所感动,甚至还特别请王大姐吃了饭,动员她。她终于勉强接受了我的请求,我做为乘客,身上带着无线话筒采访了她。不知道她的丈夫最后是否理解和支持了她,但我至尽仍记得她说到自己凭辛苦挣钱,交了车份儿还有四五千块的那份满足和幸福。
我估计王大姐当时在面的司机里挣得不算高,她一个女人家,还瞒着老公,总不能没日没夜地跑。也就是说,要再辛苦些会挣得更多。中国人多,中国怕的也是更多的人去干同一样的事儿。不久面的业也开始问题重重了。先是出现了普遍的面的“拒载”。乘客发现了怎么打面的便宜,面的司机的脑子转的比电脑还快,先问你要到哪儿?八公里到十公里的吃亏活肯定是不愿意拉的。拒载甚至激起了公愤,并引来媒体的关注,《新闻30分》的记者,曾连续暗访,偷拍机对准了面的司机。接下来是出租车公司一哄而上,鱼龙混杂管理混乱。再加上看见此行挣钱,京郊的农民也纷纷进城当上的哥。车况下降,出租车司机整体素质也下降,面的大多脏乱不堪,乱停乱跑。终于,面的成了必须关注的城市问题,到上个世纪末被逐出了历史舞台。
有一段,电视上经常播放被整治报废的面的被砸成废铁的画面。那画面总让我想起垂老将死被送到汤锅的牲口。多少让我觉得人们的无情。想那面的,纵然问题多多,也不至于非急着砸扁了完事,它们实在是给北京人立下过汗马功劳的。至今想起,仍认为是面的让北京人开始迈向现代生活的。理由如下:1、面的让大多数北京人开始享受车轮上的生活。实惠的价格让普通市民受惠,敢于打车。当时从机场到魏公村,面的价不到四十块。从此人们对汽车有了依赖,开始对私家车有了向往。2、面的让北京人的生活效率提高,让北京人的生活范围扩大。出门打的,节省了时间。包车旅游,一家子去长城、怀柔,也不再觉得遥远。3、面的培养了北京人花钱享受的生活观念。“出门就骑驴”,长久以来是对不会持家的咒骂。敢于和习惯出门就打车,北京人从出行开始改变了生活方式和观念。没有打面的的铺垫,很难相信北京人敢那么大胆地花钱。4、面的让市场观念普及。市场的调节,让出租车告别了牛烘烘的时代。更让北京的出租车司机都成了计算盈亏的经济专家和时事评论家。出租车司机的幸福指数也是社会幸福指数的这样参数。如此想来,面的实在是应该送进北京博物馆,它是这座800年古城走进现代化的见证。
主持完晚会,回到家里,《晚间新闻》正在播放一组有关当下股市的消息,上市已经逼近4000关口。这一片飘红的股市也让我想起了北京的面的。新老股民冲进股市的劲头比当年抢车的乘客和挑活的司机都更加急迫。更多的人要打这辆车让自己富裕起来现代起来,是喜是忧呢?说不定股市就象北京的面的,是古老的中国走向现代化的见证,人民都成了股民,家家也就都成了资本家,我们也就彻底抛弃了“姓资还是姓社”的思想包袱,生活方式和观念可以革命性转变了。不同的是:面的走在路上,股市行在云里。
当年的王大姐满足和今天看到的帖在车窗上的笑脸,让我感动和回忆……
张泽群
0705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