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OK:在卑怯和暧昧中吟唱
卡拉OK是一种来自日本的娱乐形式,其日文原意是"无人伴奏乐队",现在意指随着机器演奏音乐演唱的自娱自乐形式。上个世纪70年代后期以来,随着技术进步,卡拉OK成为风靡亚洲国家并长盛不衰的娱乐形式。
现代化背景下,理性化使私人空间日益膨胀而公共空间不断收缩,卡拉OK的流行,体现了人们对公共空间的向往和对自由的追求。
作为生物,人首先是一种个体存在。但人只有实现社会性,才能实现其作为类的完整性。按照亚里士多德的说法,游离社会之外的个体只能是野兽。根据西塞罗,人的双重属性决定了人的生存空间的双重性,在私人空间实现个体性,在公共空间实现社会性。人在私人空间服从生物必然性。对自由的追求决定了公共空间的构建,人在公共空间摆脱生物必然性束缚的同时实现其社会性。私人空间和公共空间具有相互性。只有私人空间是完善的,公共空间才得以完善的构建。如果私人空间受到侵蚀,公共空间必然具有某些私人性质而仅仅是“准公共空间”。
在现代社会,即使是家庭,作为一个纯粹的私人空间也不具有真正的私人性质。在原始的意义上,家庭不过是血缘和亲缘为纽带结成的通过消费实现人类繁衍的组织。按照马克思的说法,表面上看来,家庭消费具有私人的性质。但是,由于消费的最终结果不过是为剩余价值剥削生产提供劳动力载体,所以,个人的私人消费具有了社会的性质。在现代社会,家庭作为私人空间受到了借助于强大的技术暴力到处渗透的社会意识的肆意侵扰。一方面,借助于技术进步和专业化分工的发展,某些生产活动可能进入家庭直接占据私人空间;另一方面,无孔不入的社会意识通过电视、网络、电话等等进入客厅、卧室、甚至厕所。实际上,即使是在家庭内部,一个人从早上醒来到晚上入睡,总会受到社会意识的纠缠和骚扰。
按照理性原则构建的现代社会是一个秩序、枯燥、冷漠、疏离的社会。根据马尔库塞的说法,现代社会是一个单向度的社会,一个失去个性和反抗,失去生机和差异的社会。技术进步塑造并强化着理性化的意识形态,通过电视和网络,广告和商品,流水线和打卡机,麦当劳和迪斯尼,无孔不入渗入人们的工作和生活,休闲和娱乐,交往世界和生命路径,观察视角和思维模式。个体的存在,从物质到精神,从生存到发展,被纳入技术、分工和专业化确定的固定格局,被彻底体制化。体制化体现一种强制,一种极权,一种人性的桎梏,一种对人的多样化存在的拒绝。一个理性控制的世界具有宿命的色彩。每个人注定要进入不断更新却一成不变的机器世界,成为这个轰轰烈烈却一片死寂的机器上一个灰色的齿轮。一个宿命的世界是一个单调的世界,宿命是它唯一的色彩。一个体制化的世界是一个冷漠的世界,分工和专业化,竞争和物质利益不仅隔离着人们的肉体,也疏离了人们的情感。
在这个理性构建的世界里,使人们建立联系的,除了技术,就是利益,就是货币。按照西美尔的说法,现代世界是一个货币统治的世界。货币成为一切社会评价的标准,成为一切社会关系的桥梁和纽带,成为“世俗的上帝”。货币具有夷平一切价值的作用,它将高尚换算为若干卑劣,将自尊折算为若干奴性,将光荣通约为若干耻辱,于是,世界成为水平的无垠平原。当一切价值成为货币价值,人作为人的价值丧失了,人的尊严消失了。从传统进入现代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这是一场自创世以来对人类命运影响最为深刻的战争。在肉体与灵魂、物质和精神、现实和理想、利益和情感的对决中,使人成为完整的人从而体现其尊严的灵魂和精神、理想和情感被彻底击败,被迫龟缩到角落在无望的哀怨中添自己的伤口。失去了价值的根基和理想的力量,情感的温暖和精神的牵引,现代的人们倍感恐惧、孤独和卑怯。人类似乎又回到了霍布斯所说的那个“孤独、无助、卑污、残忍”的原子式存在的自然状态。
一丝原始的欲望蠢蠢欲动。于是,人们去卡拉OK。
音乐响起,啤酒开启,香烟点燃。
打开你的喉咙,唱歌就是呼吸。在体制化的工作和生活中,你的喉咙被锁住,你很久没有自由呼吸了。
歌声响起。时而激昂,时而沮丧;时而老成的怀旧,时而青春的张扬;时而声嘶力竭的驴吼,时而气若游丝的蝇鸣;时而小资的煽情,时而怨妇的惆怅。
扭动你的腰肢,让灵魂脱离肉体自由上升。在重重束缚下,你的灵魂快要发霉了。音乐成为心脏起搏器,心跳变得有力,呼吸开始打乱节奏。失去根基的灵魂在混合着陶醉和沮丧、兴奋和压抑、欣喜和厌恶的空气中游荡。
沉沦于自我陶醉,期待些许虚应的掌声。一切情感和表达都是虚构,只有冰冷又发热的屏幕才显示一种实在和温暖。虚构中,自己的声音敲击自己的耳膜,自己的双手环抱自己的臂膀。
灯光昏暗,醉眼迷离。空气的颜色就是暧昧。混合和掩饰着人们的兴奋和憔悴、自信和无奈、喜悦和烦闷、松弛和焦虑、张扬和颓废。
期待自由,终究服从于机器的约束。这台机器同流水线和作息时间表没有什么不同。
期待个性,期待从体制化灰色无望的海洋中浮出。但流行其实也意味着体制化。个性不过是一种自我安慰。
期待温暖,但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世界里,既不想进入他人世界也不原意接受他人的打扰,每个人只愿意依靠自己的肩膀。
夜深了,走出卡拉OK厅。
室外的空气很清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