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在《兄弟》中的纵横捭阖----法国《人道报》2008


          历史在《兄弟》中的纵横捭阖

                                          法国《人道报》2008-6-23 

 

   《兄弟》是余华在中国取得巨大成功的一部小说(销量达百万册)。从“文革”到当代中国,主人公们沉浮于小说所展示的历史洪流之中。余华1992年发表了《活着》(Actes Sud,再版),由张艺谋改编的电影《活着》则于1994年获得了嘎纳电影节的大奖。此外,他还著有《许三观卖血记》(Actes Sud,1997年)。

 

人道报:《兄弟》讲述了从1960年代到今天的一代中国人的故事。您在后记中写到,“一个西方人活四百年才能经历这样两个天壤之别的时代,一个中国人只需四十年就经历了。”这是理解或接近当代中国的一个信息或途径吗?

 

余华:我知道,从“文革”到现在,存在着很多看法和思想。这些都是历史性时刻,极其矛盾,但又密不可分的。四十年来,我们经历了一个从禁欲到宣泄的两个时期。这样的转变对于西方人是不可想象的:极端的物质匮乏、趋于爆炸的狂热意识形态、追求金钱的急剧膨胀,一切都是狂热的。今日中国经济的发展途径类似于那个时期的革命途径。这两种方式存在一个共通点:狂热——对革命的狂热和对金钱的狂热。

人道报:《兄弟》受到中国公众的巨大推崇,但你也尖刻地讽刺了某些场面。如你所说,“中国很多方面还是不容乐观。”

 

余华:在中国,当作家谈及过去时,没有太多的风险,而描述当今社会则风险很大。许多读者拒绝承认《兄弟》下部中的人物形象。批评家辩称全都是夸张的,女子庸俗而淫荡,文风过于放纵。我完全不明白这些人终日在干什么,他们远离社会……李光头在公共厕所偷看女人屁股,是禁欲所致,这也是文革时司空见惯的事。1990年代以来,选美比赛风靡中国,不论是大城市或是小城镇都非常受欢迎。修复处女膜手术也在不久前的中国流行过,网站和商店出售人造处女膜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当这本书2006年出版下部时,《纽约时报》的记者也怀疑有没有人造处女膜,他让助手在互联网上看看是否能买到人造处女膜。竟然发现了超过100种的品牌,而且人们在一些网络社区里讨论和相互推荐最好用的牌子。此外,近年来的发泄也取代了过去的暴力。

 

人道报:《兄弟》不同于您以往的小说,您认为这是您创作中的一个转折点吗?

 

余华:这部小说诞生了一个新的余华。我有十年时间不敢放任自我;我对自己的阅读和写作都心存疑虑。在这部小说中,你认为我是混合了雨果式的戏剧性和拉伯雷式的漫画性。也许是这样,虽然我在写作的时候没有想到他们。这是我最重要的创作,这不仅是我的一种新小说、新文学,也是社会现实的投影。所以有经济学家用这部小说教育他的学生。写这本书之前,我不认为文学可以产生如此这般的社会影响,以致可以让读者提出关于社会问题的某些看法。李光头和林红之间的故事象征着中国人不断变化的价值观。最初时,林红坚定立场,嫁给了宋钢。文革期间,直到八十年代初,中国妇女更多选择拥有一颗“金子般”心灵的英俊男子。今天,她们更倾心于拥有像李光头这样成功人士般的丈夫。

 

人道报:经过30年的改革,对于(中国的)未来您有何展望?

 

余华:能够代表我对未来看法的也许是李光头,而不是林红和宋钢,因为后者没有未来。与此同时,变革的速度之快,也是我所担忧的。在中国,经济发展太快,而其它方面却滞后。客观地说,中国的民主化进程在加大,人民享有自由,私人生活没有限制。随着科技的进步,互联网、电子邮件、短讯、手机等等通信变得难以控制。

 

人道报:他们今天想的仅仅是这些吗?

 

余华:八十年的改革初期,农民是主要的受益者,工人尚未经历企业破产和下岗。如今形势发生改变,不稳定因素增加,不再只是知识分子和学生的问题,如今社会问题更多地触及工人和农民。当在城里务工的农民返回农村时,他们带去了新东西,促使农村生活发生改变。
北京奥运会后我们将步入一个关键时期。电和成品油价格的调整势在必行,还有粮食和其它原材料。政府主要关注焦点仍是控制物价上涨,以及由此引发的不满。政府应采取温和与灵活而不是强硬的一刀切的政策,这是避免灾难的唯一出路。至于政治自由化,中国不能与西方国家相提并论。社会现实不同,中国的过去与西方的过去不同,今天同样会不同。

 

                                       《人道报》记者:多米尼克·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