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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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二十二年三月初六日,临清御史巷义塾终于建成开学了。定名为史巷义塾。
这座前后三进的院子,购买它花银四百两,修整、添置学舍花银一百余两。置地六亩,价八十七吊,年收租十五吊;置铺房一座,价二十六吊,年收租九吊六百文;又置铺房一座,价一百吊,年收租二十八吊八百文;存钱一千一百九十七吊,放债三十余户,三分行息,年收利息四百四十三吊零四百文;临关经书等借库平银六百两,二分二厘行息,年收租银一百五十八两四钱。计每年可收租息四百八十三吊八百文,银一百五十八两四钱,用作义学经费。
眼见一座规模恢宏的义塾在武训手上建成了,都觉得是一个空前的奇迹。开学这日,临清的官吏、绅士齐聚义塾,观者麇集,如逢集日。本来,在这次开学盛典上,施善正等首事人,议定不管武先生怎么推辞,都要把他推倒显要位置,哪知今日一直到确定开始的时间,就是没见武训的影子。施善正急得要命,被邀来参加庆典的杨书远对他说:“他是故意避开的。不等他了,该怎么开始怎么开始吧。”
施善正既遗憾,又感叹不已,只好宣布庆典开始。果真,直到庆典结束,也没见到武训的影子。
这次,施善正把杨书远、娄崇山、章信斋几个崇贤义塾的主要首事人都请来了。庆典结束,午饭后,施善正意犹未尽,要带他们几个在临清转转。
说起来,除了施善正,他们几个从年轻时就常聚到一起,品茗谈诗,把酒论道。真是意气风发,情趣激扬!到如今,仿佛眨眼间,他们都已是年过七十的白发老人了,专为散心聚到一起的机会越来越少,今日也是难得来到临清。施善正这么提议,他们几个便答应下来。
他们分别乘了轿车,上了路。
施善正要带他们转转,是有理由的。临清虽说曾饱经战火摧残,但毕竟也曾经是一座名城,有许多值得一看的地方。它建于汶河、卫运河交汇处,夹岸筑城。傍河两岸,从北向南有舍利塔、先锋桥、鳌头矶、会通桥、歇马亭等。旧堤迤逦,杨柳匝地,景象独特。先有老十景之说,为“卫浒烟柳、汶水秋帆、书院荷香、南亭观化、南林双桧、东郊春树、黉门倩影,塔岸闹钟,土山晚眺,平冈积雪”;后又有新十景之说,为“官桥晓月、津楼夜雨、塔岸闻钟、平冈积雪、龙山晚眺、古槐荫井、泥市春晖、东郊孤松、螯矶凝秀、凤岭钟英”等。
乾隆皇帝六次南巡,四次驻跸临清,每次均留有题咏。对这里特别钟情。施善正说了一个在民间流传的风流典故:乾隆三十六年暮春,乾隆在大学士纪昀、刘墉等培同下暗访临清。知府预知其事,暗派一才貌具佳的艺妓化妆成女尼,故作与乾隆邂逅,引得风流天子兴致勃发,畅游了鳌头矶、龙山、无为观、碧霞宫等地,骗得了不少御书墨宝。后知州怕“兹事体大”,派人挟走女尼。女尼把一包袱墨宝呈献知州,其中就有行草《临清舟中》一绝:“卫挟浊漳临汶清,清因亦浊赴津瀛,默思从善与从恶,难易不禁为惕生。”
施善正几个有时乘车,遇到可看之处就步行。施善正好史,时常披阅志书史籍,对临清的历史比较清楚,加之对家乡临清多有热爱,步行时,就会给他们作些讲解。虽说另几个人离临清不远,对临清多少都有些了解,但毕竟不如施善正详细,便一直听他讲了下去。但等听他讲了乾隆这件事,都为之一笑。
章信斋说:“这也难怪,这里的风情就是胜人一筹嘛!怨不得《金瓶梅》就出在这儿。”
施善正对《金瓶梅》自然也不陌生,说:“源远兄所言极是。《金瓶梅》名写宋实写明,虚写清河实写临清。有多处提到临清州、临清码头、临清钞关、临清闸、临清市等,还有陈敬济出家的晏公庙,陈敬济‘逢旧识’的谢家酒楼,西门庆随处逍遥的狮子街等,都是临清的景物。书中92回写道:‘临清闸上,是个热闹繁华大码头去处,商贾往来船只聚会之所,车辆辐辏之地,有三十二条柳花巷,七十二座管弦楼’。正和《临清州志》载‘三十二条街、七十二巷口’相符。道尽当时繁华。既然临清富庶至极,领风气之先也不怪。《临清州志》还记载‘此地五方走集,四民杂处,商贾辐辏,士女嬉游,故户列珠玑,家阵歌舞,饮食宴乐,极耳目之欢……’。知州贺王昌有诗‘千帆寒影落平沙,烟火沿堤几万家,富商善向红楼醉,豪客惊看白日斜。’可见此地确是‘花柳繁盛地,温柔富贵乡’。西门庆之奢靡淫滥,正是当时社会风气的一个缩影。”
他意犹未尽,接着说:“这里号称俗近敦厚,家知礼逊,士风彬彬,贤良宏博,士多功名而有学。所谓‘十室之邑必有圣贤’。他接着又说了一个传说——道光九年,龚自珍授内阁中书,南巡路经临清卫运河之滨,见众多村夫坐在大树下谈笑风生,近前听之,原来他们正在论诗谈文。龚自珍心里痒痒,加之早听说临清这里文风敦厚,便对一谈兴正高的白发老者施了一礼,说:“请谅在下插一言,听说善谈诗者而不能作,多矣;善作诗者而不能谈,亦多矣;二者兼之,少矣;谈吐非凡出口成章者,犹少矣!今老丈滔滔而不绝,请以‘风’为题,作诗一首而不露‘风’字,可否?
“老丈欣然而起,漫步环视。时值八月,清风徐来,吹得鹤发飘飘,童颜漾漾,不久便吟道:‘东院桂花西院香,不见鸟飞树稍响;一缕炊烟飘然去,几片黄叶过泥墙。’
龚自珍听罢拍手叫好,揖身拜曰:“老丈果然才华不凡!
“随后感叹:‘智慧风流蕴于下而不被发现,荒谬之事登大雅之堂而不知羞,此国之悲也!’言罢离去。”
施善正说:“此事虽系传说,不过也见临清风气之一斑。”
众人纷纷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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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路说着,眼看来到了地处城中心小运河北岸、汶河分汊处的鳌头矶。
听施善正介绍,它建于明成化年间。几个人围着转了一圈,见它高二层,底层为拱形城门式建筑,二层建有四方型阁楼,楼阁里有官匾“汶卫津梁”。观音阁筑一石之上,石如鳌头突出。旧闸、新闸各二,分左右如鳌足,而广济桥尾其后,故明知州马纶题名为“鳌头矶”。
矶底方台为砖砌,台中间东西向有门,门洞楣上书“独占”二字,这就与那石砌的鳌头对应,有了“独占鳌头”之意。台上阁楼歇山重檐,前出抱厦,后落一垒。主体用三、五、七梁架构而成,上覆筒瓦,脊上有陶制兽形装饰,飞檐四排。
鳌头矶周围楼阁环合,有北殿3间,称“甘堂祠”;南楼3间,名“登瀛楼”;西殿3间,曰“吕祖堂”;东楼3间,谓“观音阁”。阁建于楼上,正檐挑角,木隔落地,玲珑别致。整个建筑群落可谓结构严谨,布局得体,玲珑纤巧,古色古香。
他们登上阁楼,临南窗而立,只见运河上淡雾飘逸,河身迤逦而来。临清新十景中的“螯矶凝秀”便指此处。施善正给他们吟诵了前代名流留下的诗章:“十里人家两岸分,层楼高栋入青云,官船贾舶纷纷过,击鼓鸣锣处处闻”。
杨书远想像着当时的情景,跟着吟道:“高阁门环鲁水滨,中流分浪接天津,仰瞻鳌外飞红月,俯瞰高波跃金鳞”。
可惜的是,经过几次兵燹,加之上下运河时或淤塞,现在已不复这等景象。他们心里不免有些怅然。
施善正怕几位年事已高,问他们是不是还到别的景点看看。杨书远说:“起码舍利塔要看一看的。”
别人也没反对。于是,他们又驱车往北,赶到了位于卫运河东岸的舍利塔下。
这里地处郊外,地广天阔。他们下车活动活动腿脚,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趁着兴致,围着塔身看起来。
从外边看这塔,高一百三十尺上下,呈八角八面九层,为砖木结构,青砖斗拱。南面辟门,门楣石额镌有楷体“舍利宝塔”4字。每层檐下都有砖刻的“阿弥陀佛”。二层之上,每层8面设门,四明四暗,对称美观。外檐砖木结构,陶质斗拱莲花承托。塔刹呈盔形,远眺雄浑高峻,巍峨壮观。各角均为雕花木椽挑出,上系铜钟。整座塔看去风格高致,巍然壮观。同通州燃灯塔、杭州六和塔、镇江文峰塔并称““运河四名塔”。
临清十景中的“塔岸闻钟”便指此处了。
他们走进塔内,见里边设有由底到顶的通天塔心木柱,对称转角形楼梯。他们沿着楼梯迂回攀缘,登到六层,毕竟年事已高,都已经气喘吁吁。章信斋提议不往上爬了,他们只好在此止了步。见内壁刻着“秀聚中天”,东西两窗楣额上分别刻着“东兴岱岳”、“西引太行”,真是气势不凡。从这里临窗远眺,但见阔野平展,村落点点,运河如带,波光悠远。风摇檐上铜钟,清脆悦耳。施善正不觉吟了一首五言诗:“孤塔临河岸,峥嵘插碧天,鸟归红树外,人语白云边。”
娄崇山思索片刻,跟着吟道:“帆影望中没,钟声幕后圆。应知名利客,到此欲栖禅。”章信斋和施善正相继称赞很是贴和。
杨书远却说:“我觉得,在这里临窗远望,天圆地方的,‘栖禅’倒不对人的心思了。人如蝼蚁,世事如风,什么都化入天地之间了。倒更容易叫人想到‘天人合一’。”
他这么一说,施善正倒深有同感了。说:“想想也是——按说,人活着,从‘格物致知’开始,到完成‘内圣外王’就该算是完满了。可再想想,恐怕只有到了‘天人合一’的地步,才能算是最高境界。可惜的是,回头看看,完成‘内圣外王’难,达到‘天人合一’就更难了。翻翻先贤典籍,就是对这个‘天人合一’,说法也是不一样。有时候还叫我迷惑,不知哪个更有道理。比方孟子说人性受自天而根于心,其仁义礼智既是人性又是天性;董仲舒呢?更是直接,干脆将人的形体、血气、德性、好恶、喜怒等都以天类之了……”
娄崇山插嘴说:“不过,将‘天人合一’说的最透彻的,还是理学大师。张载说人以天地之性为其性,以天地之气为其体,天人形性同一。二程以为天是理气之和,‘人’为天地之一物,也是合理气而生,因此‘天人本无二,不必言合。’并说‘只心便是天’,天人一理,天地万物同体。王守仁说‘人的良知,就是草木瓦石的良知。若草木瓦石无人的良知,不可以为草木瓦石矣。岂惟草木瓦石为然,天地无人的良知,亦不可为天地矣。盖天地万物与人原是一体,其发窍之最精要处,是人心一点灵明。风雨露雷,日月星辰,禽兽草木,山川土石,与人原只一体。’更是说尽天地万物一体的道理。”
他们边说边在塔里转,透过四面窗子,看四方景色。杨书远说:“先贤们的说法,应该是一个过程——叫我看,孟夫子说的是‘天人相通’;汉董说的是‘天人相类’;理学大师们说的是‘天人一体’。不好说哪个有没有道理。不过越到后来,就越接近‘天人合一’了。至于怎么达到这个境界,他们各有各的说法——比如孟子说需要扩充心中的‘善端’;汉董说需要靠‘道’来贯通;张载说必须先消除‘有我’之限;二程一说需由‘心’接通,二说需经过一番‘存天理’的功夫;王守仁说要先做到‘致良知’。其实不论是什么说法,都是修心的功夫,说难也不难。我看咱们这辈子,也不必像善正弟说的那样可惜。我觉得咱该做到的也做到了。只不过——是从武训先生那里做到的而已。”
听他说出这句话,听者都感到有些意外。章信斋脸一下拉了下来。娄崇山和施善正倾起耳朵,想听他怎么说。
杨书远说:“这些年来,我虽然常想武训的事,总觉得已经想透了。但今日参加了史巷义塾的开学典礼,还是感慨万端。你想想,无宽情宏怀,大悯之心,何以至此?几十年乞讨跪求挨打受辱甘当骡马啃草食腐走一条困厄屈辱之途,一朝闪亮,竟如长虹行天,令人仰瞻。
这多年来,结合着他做的、说的、唱的,我越来肯定了以前的看法——这人之意的确不专在几座屋檐下的义学上,更在一种精神,一种在天地间呼号普及大善、大平等的姿态——而且还是针对了天地间的万物!中庸曰,‘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真要是天下万物都平了等,都致了中和,不就是一个大和谐了嘛!此等精神,纵佛圣道祖修行也不过如此;此等大道,纵佛法道旨也未必等高!因为这个‘道’首先是在人间的,又有天的宏阔和高度。咱们天天说什么‘格物致知’、‘内圣外王’和‘天人合一’。怎么‘格物’?如何‘致知’?什么叫‘内圣’?什么叫‘外王’?什么叫‘天人合一’?我看天地怀仁心,民间既有圣,还用多说吗?”
娄崇山、施善正对杨书远的话虽也不无理解,但对他的过于动情,还是稍有些讶然。章信斋却抑不住满脸的嫌恶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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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他们不觉已经在塔内的六层上转了两圈了,便在西窗口那里驻了足。三月的风灌进来,呼呼有声,让人感到有些凉,多数人不觉稍微避开了窗口。
施善正接着杨书远的话问:“你说咱该做的,从武训那儿做到了,这话怎么讲?”
只有杨书远还迎面站在窗口那儿。风吹着几缕雪白的鬓发,飞扬起来。他说:“这个好明白啊!武先生有句话说‘你修心,他行善,明日个个成圣贤’,起码在办义学这件事上,咱是跟着他修了心,也行了善了!咱们的事业不就跟着他做了吗?名字自然也就刻在他的事业上了!所以说,咱虽然都已经垂垂老矣,但这一辈子也不必觉得空虚。”他捋着胡须,安然地笑了笑。
章信斋本来对他们在这里空谈不感兴趣,不想插嘴。可现在实在听不下去了。他不明白杨书远到底是怎么了,竟然被一个叫花子迷到了这种程度!是越老越糊涂呢?还是想一再抬出他来压自己?不由得说:“叫一个目不识丁的人迷到了这种程度,我看范民弟是入了魔,乱了心窍!到如今我还是那个看法——以我对武七的了解,他还是行骗使诈、沽名钓誉的可能大一些。办几座义学,也是叫事态逼到一定份上,不得不为之罢了。范民弟如此吹捧他,是否轻率了些?”
杨书远听了,不觉有一股闷气袭上心头。这些年来,随着对章信斋的了解,他早有不可与之为伍之心。那年出了个骗贷案,死了个孙有财,虽说没有证据牵扯到他,可也不能不引起人们的联想。事实也是,不长时间,他就把郜仕林保了出来。一个人到了这种程度,不叫人感到可怕吗?只是碍着多年的交际,碰到一些过不去的场合,勉强与他见面罢了。现在,他抑着不满说:“我看源远兄对武训的成见实在没什么道理。人家终生做一件善事,天日昭昭,明明白白,难道看不见吗?还要硬去诋毁,这样天下还有道理可讲吗?真是难以叫人理解!”
章信斋说:“贤弟不要嫌我刻薄。我还有话要说——叫我看,一些字眼还是要慎用,比方说‘终生’,没到盖棺的时候,总不能这么说吧?善骗的人,也善长久隐忍。不见真面目,只是未到时候;更厉害的,不像一般人,只是为了骗个锦衣玉食,而是为了骗个名声,博得青史留名,就更是大奸之辈了。”
杨书远更生气了,颊上洇上酡红,说:“就算像源远兄说的,没到盖棺的时候,可人家已经年近六十,要了几十年饭,总是实实在在要出了几座义学吧?这名声,这青史留名还用去‘博得’了吗?该留不该留的,天地自有定论!”
章信斋说:“我看在这事上,咱也论不出个清浑。不过有句话我还是要说,希望范民弟日后慎言‘贤’、‘圣’这两个字,把圣贤看得太低,减了我们的情操,叫我们也跟着埋汰。”
杨书远用手猛弾了一下衣襟,刚要再反驳他,娄崇山忍不住抢说:“源远兄的话过于尖刻了。叫我看,这件事范民弟确实看得清楚,我是从心里赞成的。”
施善正也说:“对这个武训,我也琢磨了好些日子。别的不说,但假如咱这些常和他交往的人轻看了他,那会在史上留下笑柄,显出咱的浅薄。表面上看,他是个不识一字的叫花子,经日在大地上行走乞讨,是个实实在在的苦行者。可几十年下来,世人一看,他那苦行早已不是低贱的行为了,而是一种了不起的修行!当然这只是我的看法。对人的看法可以不尽相同,不过兄弟之间还是有什么说什么好,虚了反倒生分。大家还是应该相互包涵一些。”
他后几句话是说给章信斋听的,意在有所劝慰。哪知章信斋听了,更有些受不了。他们分明是向着杨书远的!都在向他献媚,自己凭什么受这气?他冷笑道:“叫我看,今日不是论理了,倒像故意挤兑人似地,看来,这个圈子容不得我了!”
杨书远实在忍不住,看一眼章信斋,说:“孔圣人说,‘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人早晚该有个‘悟’的时候。读了一辈子圣贤书,说了一辈子‘格物致知’、‘内圣外王’、‘天人合一’,不能到老也品不出什么味道吧?一辈子到头,‘圣’、‘王’做不成,能好好做个一般人,毕竟也可以算个圆满。要是心里老有个疙瘩,竟而成了一个很大的仇结,且愈加有了血腥味,这叫什么?又加被仇视的那个人,事是写在天地间的,写了几十年。由着人抹,抹得去吗?我这里不说什么圈子容不容的话,只说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耿耿于怀了几十年,另一个人怎么样?叫我看,人家压根没把这个人搁在心里。这本身就有了一个对比。一个读书人,反倒处在了下风!人家为什么能显出这个‘高’来?是人家心里没有那些旮旯里的事!人家是一种大精神!没听见民间早有传说嘛,人家要饭前昏睡了三天,一道强光醍醐灌顶,成就更新了肉身,顿悟成道。这当然是一种猜测,可既然有这猜测,就说明了人家在世人心里的份量。实际上成圣还不是成在人心里?为何咱就不能扪心自问一下?别越是仇视人家,人家反倒名声日隆,越发衬出自己的‘小’来。人一辈子要是连一般人都做不好的话,那还叫个什么?说什么挤兑不挤兑的,还不是自己挤兑自己?”
杨书远第一次说出这么尖刻的话。也是因为他实在太生气。想想你姓章的这些年来屡次三番做的是什么事?没得到报应,那也是侥幸。该好生暗自庆幸,收敛一番才好,怎么还是这般刻毒?
章信斋脸霎时变白了,像被什么重击了一下,浑身一颤。咬牙聚了全身的力气,想反驳杨书远,可末了只说出了一个“你——”字。
施善正见气氛越发不好,乘机说:“大伙凑到一起,有些争议也不为怪。咱也累了,这就下去回到寒舍一座吧。我已叫家人备了茶饭,咱回去接着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