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新世纪的报告文学开始出现“转身”与“正本”的迹象,以图在“报告”和“文学”的综合辩证运动中回到报告文学自身。正是在种背景下,十堰籍女作家金虹以超人的勇气和耐力,走进武当,涉身仙山,潜心修行,创作出题材独特、义理深丰、表达精细的长篇报告文学《从红尘到仙山》,为当下报告文学写作别添一抹亮色。
[关键词]报告文学;《从红尘到仙山》;行为写作;文体价值
报告文学作为转型期的强势文体之一,其发展、演变的脉络始终伴随着我国30年的改革开放历程。可以说,报告文学的每一次转向,无不与当代中国的经济社会发展紧密相关,其切入性、表现力及文体上的自觉意识其实远远超过其他文体。如果清理出此期某些过于意识形态化的奉命写作和极端世俗化的功利写作杂质,报告文学完全有可能与诗歌、小说等成为这个时代的标志性文体。纵向考察,上个世纪70年代末至80年代的报告文学更多地关注热点、反思难点、正视焦点,主要集中于社会层面的宏大题材;进入90年代,随着市场化进程的加快,社会心理与文化视野的开放度随之加大,此期的报告文学回眸历史,探究真相,惯于追寻社会事件的深层根源;进入新世纪,经济总量增加,国力增强,民族自信力提升,国家观念和个性意识复苏,此期的报告文学善于挖掘问题背后的深层文化渊源,写作中比较强调作家个体的独特体验和观点态度,甚至极为关注全球视野下写作行为的本土或原创特质。金虹的长篇报告文学《从红尘到仙山——一个女记者的道姑生涯》(原载《报告文学》2007年第4期下卷,文中未予单独注明的引文均出于此)正好呼应了新世纪报告文学创作的这一文体追求。
一、仙山的祭拜——独特的人生体验
金虹并非文学新兵,但在报告文学创作领域无疑是新近知名的颇具个性的女性作家。这得益于她那以道姑生活为题材的长篇报告文学《从红尘到仙山》的发表。
从红尘到仙山、赐号“法然”的全真龙门派第29代弟子金虹,用一年的时间与道姑们同吃同住、习武诵经,在武当山那条古往今来的神道上寻寻觅觅,在生生不息的自然山水中感悟生命的真谛,最终写出了16万字的《从红尘到仙山》。她用细腻的笔触将修行过程中的所见所为、所思所想与“天人合一”的道家思想、武当武术、医药、建筑、音乐、传说等紧密结合起来,在展现道人清静而神秘生活的同时,完成了一个平凡世人对超然世界的叩问,堪称名副其实的“田野调查”和“行为写作”。从这个意义上说,该作已经很好地体现了报告文学的亲历本性。
回顾金虹的创作历程,我们发现,她于1990年开始写作,最初是诗歌,继而散文、小说,近千篇作品先后刊于《诗歌报》、《长江文艺》、《扬子晚报》,并出版两部文集。随后,她进入南京大学深造。但毫无疑问,真正给人们带来惊喜并为作者本人带来文学声誉的,还是这部报告文学作品。该作题材独特,图文并茂,故事情节鲜活感人,语言结构清雅灵动。当期《报告文学》封面如此简介:“这是一个厌倦红尘的女子,出家修行的特殊经历;这是一名深入生活的记者,参禅悟道的体验思索;这是一部迄今为止对道教圣地武当山、武当文化及道人生活真切的全方位文学记录。”
作品以澄明的心境记述了作者出家学道的思想感情经历。对一般人而言,红尘羁绊太多,修行又是那般寂寞清苦。而金虹,身为一名记者、编辑,一个有家有室有房有车的都市文化人,面对现代生活的诸般诱惑,却如此地超凡脱俗。谈到“出家修行”的最初缘起,作者坦率地告诉我们:“不是游山玩水,也不是求神拜佛,而是想接近一群人,一群与众不同的人。他们身着蓝色布衣,腿系白色长袜,一只木钗挽起万缕青丝。他们中有百岁寿星,也有妙龄少女;有习文诵经的儒雅之士,亦有身怀绝技的世外高人。他们的人生经历鲜为人知,他们的内心世界神秘莫测。他们拥有一个共同的家——道教圣地武当山,他们走过一条共同的路——从世俗红尘到圣地仙山。一代又一代,超凡脱俗,深居简出。在这个充满诱惑、物欲横流的时代,他们的世界深深地吸引着我。一路上我想:也许走进他们,就是走进另一个世界,一个远离喧哗与骚动的世界;也许踏上这条蜿蜒崎岖的山路,就踏上了投石问路、参禅悟道之路。”就这样,她来到了武当山,过了一段清心寡欲、淡然从容、心空眼明的生活,并由此磨砺了一种心系苍生、超然物外、静心救赎的精神品质。
“出家”是作者的一种向往,“入道”则是她对抗庸俗世界的一种路径,但这种对抗式向往多少带有一丝文人的浪漫情怀。上山后,王师父准备给金虹起个合适的道号,她异常兴奋。因为“潜意识里,出家是我生命中一道肃穆而又美妙的风景。我常常幻想身穿道服的自己,蓝布衫抖落雪花;束起的头发粘着露珠与晚霞;孤独的步履像佛尘一样飘逸;参拜的匍匐虔诚地停止了心跳。不需要装饰打扮,不需要交际应酬,不需要面对不能、不愿面对的一切”。这也说明,虽然作者“出家”一年,但红尘与仙山之间的通道还是敞开着的;对她而言,“道姑”并非最佳当然也不是唯一可选择的社会身份。正如毛培斌等人所说,从女性的追求来看,她不随流、不媚俗,不追求吃穿,更多地关注女性作品的细腻真切,自在地反映内心感受,追求个人的心灵自由。从作家、记者的追求来看,她是一位热爱文学的新闻工作者,长期致力于寻找文学和新闻嫁接的突破口,精心挖掘身边的生活富矿,最终找到了纪实文学这种表达方式,找到了武当山的本土题材,找到了道姑生活体验的突破口,创作出了这部长篇报告文学。在身体写作走俏、美女作家吃香的今天,金虹以自己的智慧寻找到一方写作的净土,并以自己的执着和灵气守护了文学的家园,这是极其难能可贵的。
二、心灵的安放——深厚的文化意蕴
报告文学的文化切入或文化意识之于报告文学的渗透,可以说是转型期报告文学发展的一种重要趋向。受这种大气候的影响,金虹的《从红尘到仙山》也表现出深刻而浓厚的文化意蕴。
作品以具有文化意味的人与事,自然妥帖地揭示了“道”的真谛及其在武当山的独到表现。作品反复写到包括《道德经》、《心经》、《清静经》等在内的道家典籍,对“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生养万物……夫道者,有清有浊,有动有静;天清地浊,天动地静;男清女浊,男动女静;降本流末,而生万物。清者浊之源,动者静之基;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的劝诫心领神会。
作品还用了不少篇幅描写人与外物和谐相处的动人情景。在作者眼中,仙山武当处处皆景,人景合一,浑然天成。置身于阵雨初晴后的群峰之间,回望金碧辉煌的紫霄福地,作者不禁怦然心动,沿中轴线依稀可见上中下三重“丹田”,宛如丹青子所言人体修真图。展旗峰中间的太子洞就像人体的上丹田,实为众穴交汇、百会滋生之所。意守上丹田,修真炼性,可广开智慧,洞悟大道。洞内有甘露,洞外有深井,兼有“黑龙去作人间雨”的天生之水,真乃调和阴阳、滋养心智之源。顺太子洞下行有一拱门,上刻“太子岩”,恰似人的喉结,即所谓“天突穴”。太子岩上下重叠着12层台阶,犹如喉管,修道者称之为“十二结”。山势延伸可见青龙背与白虎垭,仿佛左膀右臂,紧紧护卫着身体免受外来伤害。中丹田与院内日池(又称五色鱼池)相对应,修道者称其为绛宫、土府,相当于人体的祖气穴。徐徐向下,两座龟碑亭恰似人体左右肾。金水渠所集之水最终全部汇入八卦环绕的禹迹池,对应人体下丹田,道家称之为气海。意守此处,体内八卦运转,鼎炉炼药,聚精化气,可得大道。作者惊叹:
人体是最为精密的机器了,对于它,我知之甚少,修道以来,才学习着体会和关心身体。比如人体的三关:尾闾、夹脊、玉枕,练功最关键的就是要打通三关,使大小周天运转,因而气息无阻。丹青子还进一步阐述三关分别对应龙虎殿、朝拜殿和紫霄大殿。当修得真道之时,便似太子洞中真武大帝的少年像,仿佛原神出窍的婴儿状,以纯阳之气,与天地合,与大道通。
正因为作家崇尚天人合一的道义,因此,在她的笔下,武当山神奇玄妙的自然风物与恢宏瑰丽的人文景观才如此高度和谐地融为一体。
通观全作,我们深感作者文化意识明朗,文化视野开阔,文化分析也比较深入。我们甚至可以认为,在宗教类题材的报告文学作品中,《从红尘到仙山》已经达到了罕见的理性深度和写作高度,以至于我们的任何转述和分析与原作相比都显得有些多余。譬如,在龙虎殿后面的龟碑亭,作者不禁叩问起世间的悲欢离合与爱恨情仇来:
当我不由自主地回首与叩问地时候,便念那段经文:“众生所以不得真道者,为有妄心,既有妄心,即惊其神,既惊其神,即着万物,既着万物,即生贪求,既生贪求,即是烦恼,烦恼妄想,忧苦身心,便遭浊辱,流浪生死,常沉苦海,永失真道……”
这段文字几乎能使我立刻恢复平静,因为“浊辱”这两个字深深刺痛和印刻在我的心上。“生死”可以无所惧,“苦海”可以不在乎,但是,我不能忍受人格甚至身心遭受的“浊辱”!
这表明,作者在思考天地大道的同时,尤为珍视天地万物间的协调,并特别突出个人的道德修养和众生之间的需求均衡。这实际上是颇具现代性的先进的生态文化理念。
总之,《从红尘到仙山》对武当文化的阐释既是具体生动的,也是辩证理性的。作者在转述太乙五行拳时,这样写道:“五行就是指构成万物的元素金、木、水、火、土五种性能不同的物质,古代哲学家以五行相生相克的关系来说明事物间相互依存和制约的规律。武当武术的前辈,正是以这个传统文化理论为基础,以五行结合拳式、结合人体解说拳理和锻炼法则的。主要有三个方面:一是以五行的形态、性能、方位为基准,将‘进步、退步、左顾、右盼、中定’作为五行,也就是作为拳式的基本元素。太乙五行拳从动作编排和动作路线上紧扣五行之理,井井有序地穿行于九宫中。二是,以五行结合人体,依其五行相生相克之数,体现了道家‘天人合一’的观点,意在追求自然,返朴归真。‘以静为基,以柔为行’,养生与技艺的有机结合就是太乙五行拳的基本指导思想。三是,以五行相生相克的原理规范拳术。一招一式阴阳相渗,形成九宫穿游的格局,在方丈之地行云流水,劲势无穷,畅流不息。”这类介绍,显然超出了一般文学意义上的叙述和描写,其文化阐释功能不言自明。类似的文化观照贯穿整个作品,限于篇幅,这里不再详加评述。
三、圆畅的言说——多维的文学表达
捷克著名报告文学作家基希说:“具有社会意识的(报告文学)作家承担着双重的任务,即斗争的任务和艺术的任务。但他如果只限于从事他的艺术或者斗争,那么这双重任务将会因为单打一而一无所成,两方面都会没有效果和价值可言。”[1] 金虹的成功之处在于,她让《从红尘到仙山》实现了文化阐扬和文学表达双方面的价值。
首先,作品在把握时代脉息、选取具有独特文化意义的题材的同时,异常关注“艺术的任务”。作品着力追寻和发掘武当道人生活中的新奇美、灵异美和执着美,善于将那些看似非文学的因素置于艺术阐释的架构之中,使其在系统的艺术情境中焕发出夺目的文学光华。作品写“玉面道姑”李诚玉的故事就很能说明问题。李诚玉坎坷百年,苦修终身,厄运和利诱都不能动摇其修持的信念,最终返老还童,羽化成真。还有“赤脚大仙”,两只脚板徒步行走天下,修身养性,以苦为乐。那位“哑巴”居野食素,异类贱存,在不朽的灵山把持着看似神秘实则高洁的心灵。王泰科道长数十年演练武当功,终于将“八段锦”发扬光大为“十二段锦”。通愚道长深悟道家精髓,从宇宙生命说的角度通俗地解读生命科学问题。这些道人,如真武大帝当年铁杵磨针般执着,不仅以其个体修炼增添了仙山之灵气,而且以其特有的方式无形地抚慰着红尘中的万千生灵。
其次,作品在或庄严如山或清澈似水的叙述中,将日常生活体验和深刻的道家义理有机融合起来。在作品张弛有度的叙事链条中,我们看到了种种世俗人生在道门中的多彩呈现以及作者惜人惜己的人生态度。一个被移情别恋的丈夫所抛弃的女子,遁入道门却又放不下曾有过的养尊处优的生活环境,意欲割断红尘的烦恼却又无法适应孤寒的仙山青灯;还有那个为情所伤的林姑,原本也很虔诚坚定,但某一天居然动了“凡心”,同一位到武当学武的男孩结为姻缘,后面对男孩的背叛,竟以身殉情……凡此种种,作者每每唏嘘痛心不已。倒是丹青子、小于、小苗、高芸这些年轻开朗、朝气满怀的新一代道姑们,把在尘世中形成的那份敢恨敢爱、直率单纯的个性带入道门,使“空门”不空,冷寂的修道生活也因她们的纯美而变得生机勃勃。由此,作家触摸到仙山生活的多个侧面,看到了这个与红尘既对立又统一的道家世界的部分真容。透过作品,读者也了解到武当山并非完全虚无缥渺的世外幻境,它其实也有着淡雅的人间烟火味,道人孜孜以求的那种修道成真的人生境界原本并不虚无,甚至完全可以把握。那个修行的道场,某种意义山就是现世生活的参照形式,是纠正和完善现世人生的理性“王国”。在那里,所谓得道成仙,就是一种超越世俗得失不为尘嚣所扰的生存状态,就是天道人道浑然一体的生活场景,就是物质生命与精神背景融于宇宙太极后的一种生命气象。
再次,作品运用散文诗般的语言摹景写人,记事言情,从而创造出一种“一情独往,万象俱开”的审美意境。从《从红尘到仙山》的意境营造中,我们分明感到金虹虽然矛盾却很纯净、顾念不少但又透明的内心世界,并常常被这个苦心经营之后的艺术世界所感动。她食不厌粗,住不言苦,练功课,敬法事,奉师父,一天又一天,她成了一名道姑,成了道家的一员和仙山的一份子。由此看来,作品的基本文学指向还是追求言说的圆畅和语境的诗化。由此出发,我们认为《从红尘到仙山》描写生动,叙述流畅,感情真挚,意境深厚,标志着作者创作旅程中的成熟境界。
独特的人生体验、深厚的文化意蕴以及多维的艺术表达,使《从红尘到仙山》成为新世纪以来一个不可多得的报告文本,本文所论仅仅是这一作品系统阐释的一个肤浅的开端。我们有理由相信,“无论是对文学性的强调还是对社会性的尊重,都说明了报告文学作家强烈的责任意识和执着的文体坚守。需要说明的是,新世纪之初关于报告文学文学性的强烈吁求和初步探索,使相当一部分报告文学作家进一步明确了文体方向,端正了创作态度,并有望在此基础上强化报告文学的文学品格,以重塑新世纪报告文学的新形象。”[2] 这或许正是金虹及其《从红尘到仙山》给予当下报告文学创作的最好启示。
[参考文献]
[1] 基希.论报告文学[M].上海:上海泥土社,1953.
[2] 龚举善.转型期报告文学30年[J].郧阳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7,(5).
(本文与骆顺民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