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叹。赞颂。嫉妒。疑惑。曲解。……北京奥运会和残奥会毫无疑问实现了很多发展中国家孜孜以求的目标,那就是赢得世界大多数席位的尊重与赞叹,但是作为中国人,我们所谋求的东西极为简单,甚至超越了单纯的民族自豪感——我们希望能够从焦虑、不安和悲情中走出来,每天晚上都能深深地睡去,睡一个安稳觉,睡得更好。
北京的盛宴某种程度上为我们提供了一种解放,那就是我们如何在成长的烦恼中放弃不安赢得宁静,放弃怜悯变得悲天悯人,放弃自以为是变得既不妄自菲薄也不狂妄自大。作为历史的节点,它似乎能恰如其分地为我们提供一座纪念碑,纪念我们告别了某些东西,又赢得了某些东西。
有很多转变只能通过心理的传导而不是展现在政治、经济、社会活动甚至生活方式上,更遑论纸面的宣告。当我们从比赛的千头万绪中抉择完毕,或许我们可以在颇有些落寞的怀念里展望一下未来的生活。
英国《泰晤士报》在一篇题为《给伦敦的借鉴》的文章中写道:“北京的政治目标是宣告中国崛起为富有现代气息的世界强国。它留下的遗产将包括国家历史名迹以及——如果世界幸运的话——中国渐进的改革。”“伦敦奥运会也有政治目标,但这个目标没那么宏伟,那就是激发英国年轻人的活力和能量。”
“中国渐进的改革”不会停止,年轻人的活力和能量正在释放。这恰恰是中国改革开放30年来所取得的最重大成果。不断地试验、不断地纠偏、不断地“解放思想”、“摸着石头过河”,不断地往前走,无论犯了多少错,这才是真正的“中国模式”。它不是一成不变,虽然具有可复制性和典型意义,却每时每刻都在变化。通过变化来进行自我改变和转型,让中国赢得了过去的30年,也让中国有望赢得接下来的30年。
中国古人把30年作为“一世”。上“一世”的象征性事件是1978年冬天的那场会议和延续到1992年春天邓小平的那次旅行。我曾在一篇文章中评价说:“邓的伟大之处不在于他开创了多么宏伟的局面,恰恰相反,伟大在于他的没怎么开创。邓从来就不是一个好大喜功的人,他更愿意人们重新讨论和认知到事物的本质,重新思考和实践生活和生命中的常识和真理……使他们相信——在这个国家,已经没有了刺骨寒冷的日子。”
接下来的“一世”,人们会把2008年作为一个象征性年份,作为一个新的起点,其中以夏季奥运会作为中国和平崛起的标志,把残奥会作为中国缔造共同价值观、融合传统与现代、民族与世界的标志。同时,它们还共同构成了我们对前面30年的回忆和内省。
也许同中国伟大的历史相比,2008年的奥运会和残奥会都是微不足道的。这不要紧,最重要的是应当把奥运会和残奥会的故事看作是中国应对全球化挑战的例证——这种挑战如果说不是残酷的话,那也是难以捉摸的,因为这种挑战是整个中国生活中所未有过的。
中国没有回避挑战,也没有一个中国人选择回避挑战,虽然我们有时候要为此付出惨烈和昂贵的代价——因为我们既不愿意回避,也回避不了。他们一起践行着尼克松的那个断言——中国,“不仅能够成为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而且能够成为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
就像大多数中国企业家那样,只有极少数的人会代表中国成为全球化的主流和主导者。“他们同别的人不一样——在这个你争我夺、尔虞我诈的世界上,他们没有泄气,也没打算放弃。他们在欢欣痛苦、欣慰抑郁的胶结中义无反顾地往前走”。
时间正一步步地往前走,残奥会正一步步逼近告别的时刻。激情、勇气、震撼、泪水、友爱,以及“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这一切都在进行着最后的演绎和诠释。当圣火熄灭,一切重归宁静,人们记住的不仅仅是一个个世界纪录在北京变成了被容易打破的“易碎品”,也不仅仅是人们在这将近两个月时间里的宏伟欢宴,而且还有自信与自强,挑战与超越,深刻与悲悯,以及每个晚上我们都能沉沉睡去。
事实上我不愿意过多地谈论残奥会,因为它只是“北京故事”的一部分,也只是“北京时间”中的某个片刻。在“北京时间”当中,越来越多的人性的光辉、伟大的温暖和相互的理解与接纳,已经超越了残奥会本身,直逼残奥会“世界人权”、“人类价值”的宗旨而去。
残奥会使北京变得温暖,变得“无障碍”,变得更加宽容,而这一切,即使没有残奥会,北京也应该努力去做到。这并不能代表北京的伟大之处,正如开创并不能代表邓小平的伟大之处一样。让北京变成它应该成为的北京,重拾在成长的道路上忽略掉的那些事物的本质、常识和真理,这才是残奥会最终提供出的价值。
残疾人与健全人没有本质区别。现代文明过多地强调了“狼性”、竞争和强力,这使因为肢体残缺而处于弱势的残疾人被迫接受不公平。但是中国的8300万残疾人,他们的努力展示和13亿中国人的共同包容,或许会帮助我们告别“狼性”,找到真正的“柔性”,彼此包容、相互接纳。
美联社认为,举办残奥会不但激发了中国人的民族自豪感,也在国际舞台上向全世界展示中国在残疾人事业上取得的成就。事实上我们既不需要“美联社认为”,也不需要“《泰晤士报》指出”,也不需要“《先锋报》说”。我们只需要自我感受、感知、感动;我们只需要在“北京盛宴”结束之后,每一个晚上都能在安宁当中深深睡去——这比我们保持世界最快的经济增长更让我们激动,比打破世界纪录的比赛和创纪录的金牌更让我们兴奋,比我们的股市暴涨暴跌更让我们癫狂。客人走了,欢宴结束,旧有的生活依旧继续,但我们已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