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烛作品·新疆笔记(组诗)
天空降临到葡萄架的高度
只要伸直手臂,就可以采摘到
那些甜蜜、饱含水分的星星
白天是太阳系,夜晚是银河系
喀什的星星,一串又一串地悬挂
原本这么的小!还有着更小的核
陨石一样唾弃在地面
此刻,指尖的这一颗,闪闪发光
它即将通过我的嘴唇、口腔、肠胃
成为迷失在夜色里的流星……
我的身体因之而变得透明
还有比星星更甜的水果吗?
还有比葡萄更亮的星星吗?
生活在新疆的人是幸福的,他们
是吃星星长大的
内心有一座小小的火山
难怪我总是这么热、这么热……
身体流的不是汗,也不是血
而是烧得正红的岩浆
从每一个毛孔里渗透出来
冷却、风干,使鬃毛纠结成旗帜
即使在飘扬之时也富有雕塑感
凭着高贵的血统,我不肯轻易
低下自己的头,除了吃草的时候
你以为我在流血,抚摸周身
也找不到我的伤口
这只能证明:我受的是内伤!
内心的火山也会遗传
我生了一匹小马。当它流汗
更像是一朵刚刚点燃的火苗
风,吹吧吹吧,却吹不灭……
端起高脚杯,那里面盛放的葡萄酒
是我的汗、我的血,还是我的泪?
每一滴泪珠都变成了琥珀
每一滴血、每一滴汗,都是
一生中的流星……
从世界的那一头,你长途跋涉
为了遇见我,遇见一个看风景的人
成为他内心收藏的风景
今天你如愿以偿了
未被驯服的美,却彻底驯服了我
使我在瞬间变得温顺、平和
甚至还忘掉自己属于人类的一员
看见了你,头脑一片空白
失忆后记住的第一幅画面:太阳
正从两座驼峰间升起
它几乎跟我同时获得了新生
姑且让周围的两座山
成为将我轻轻托起的驼峰……
绵延的天山山脉,是更多的野骆驼
或站或卧,等待我来唤醒
丝绸之路的源头
不是城镇、寺庙、集贸市场
而是一只蚕
它的体形那么小,生命那么短暂
然而它吐出第一根丝
构成最初的路线
它的祖国是一片桑叶
边缘已被咬啮成锯齿的形状
摘自:《诗刊》2006年11期
诗人的英雄之旅——评洪烛大型长诗《西域》
——评洪烛大型长诗《西域》
文/李飞骏
一、诗人的“故乡情结”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一句朴素的歌词充分表达了几千年来文人的“故乡情结”。西川说过,你可以嘲笑一个国王的富有,但不能嘲笑一个诗人的贫穷。对于一个诗人来讲,物质的贫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精神的贫穷。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诗人精神的贫穷来自于精神故乡的缺失。因此寻找可以安放灵魂和诗歌的精神故乡,是诗人毕生的追求。但凡找不到精神故乡的诗人,心情永远焦躁不安,心灵永远漂泊不定的,诗歌是没有文化之根,甚至说生命也是没有方向没有归宿的,即便死也难以瞑目的。
越是优秀的、执著的诗人其故乡意识更加强烈,如果找不到故乡,甚至以自杀的方式结束生命。天才诗人顾城在异国他乡没有找到精神故乡,在激流岛上弑人而自杀。另一个天才诗人海子,在麦地、亚洲铜中没有找到精神故乡,怀抱着《圣经》卧轨自杀。
幸运的是,洪烛因偶然的缘分“遭遇”西域,就一见钟情,找到了多年来所焦灼地渴望和等待的“精神家园”。找到精神家园的洪烛一发而不可收,写出了洋溢着英雄主义精神的长达八千行的系列组诗《西域》。《西域》带给诗坛的是惊喜,更多的是震撼。有人评价,有了《西域》的存在,作为诗人的洪烛才得以功德圆满,绝非虚言。洪烛在袒露创作心迹时承认:“新疆是我文学上的一次“艳遇”。就像转瞬即逝的洛神会改变曹植,如果不曾遇见新疆,我可能只是个很平庸的诗人。”
二、诗坛呼唤男人写作
当今诗坛“阴盛阳衰”,充斥着所谓“抒发个人性灵”的自艾自恋,自娱自乐,自言自语,撒娇发嗲的小情调诗歌、小文人诗歌,阴柔有余,阳刚不足。他们反对大词,反对大我,回避崇高,逃避现实。甚至有一些男性诗人女性化写作,看诗歌本身你不会相信是出自男性之手。
诗歌是有性别的。为清扫萦绕在诗坛的“阴气”,中国诗坛呼唤充满阳刚之气和英雄精神的男人写作。
自汉唐以来,西域历来是男人诗歌的孵化地,也是英雄诗篇的集中营。唐朝李白、杜甫都写过边塞诗,而岑参、高适、王昌龄皆是因西域而成名,边塞诗成为《全唐诗》中一道瑰丽苍凉的风景。到了宋朝,豪放派的范仲淹、苏东坡、陆游、辛弃疾都酷爱边塞诗,都留下了千古名篇。
洪烛说:北京是我的现实,新疆是我的梦。
洪烛与我同岁,都是属羊的人, “我在远离草原的地方,徒劳地单相思” 对草原有特殊的渴望。洪烛一到新疆就被彻底征服了,写下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爱这辽阔”。在新疆,他找到了李白的故乡。洪烛相信,李白之所以能写出了真正的辽阔、豪放的“自由诗”,是得益于李白的根在碎叶城。呵,我也这么认为。
在新疆,他找到了成吉思汗,找到了“征服者”的象征。
在荒废的丝绸之路上/开始一个人的西征。什么时候/才能赶上/那消失了的大部队?
正如诗人喜欢把西安叫作长安/我把北京叫作元大都,使自己/更像征服者!(《向成吉思汗致敬》)
优秀的诗人不也是精神疆土的“征服者”吗?
你问我,为什么不想做英雄
英雄不是想做就做得了的/血要热,目光要冷,心要狠/一个梦,会给现实造成多少废墟……/况且,我连想都不敢想,或者不愿想
做英雄,其实很累/你不是我的偶像。我宁愿做一个/不会骑马的人/比英雄慢半拍(《答成吉思汗问》)
不,我来了,在滴血的残阳下/左手呼唤一匹马,右手呼唤一把刀/愿意做西夏的最后一名士兵/如果没有其他人来帮助我/那么这荒原这界碑这废墟/全属于我的/我要在上面刻写自己的名字——/“洪烛,最后一个西夏人。一个诗人……”
还有谁像我这么有勇气:承认自己/有一个失败了的祖国,有一个战死的父亲! (《在西夏的版图上》)
他像一个生命的追问者,在西域寻找诗人的尊严:“诗人中的诗人,终将被淘汰,因为他追求死后的尊严胜过生前的荣誉……”。
逝去的英雄、辽阔的草原、废弃的遗址,这都是英雄的背景,而汗血马、英吉沙小刀则是英雄的全部行头。寻寻觅觅几十年,突然找到精神家园的洪烛,怎能不顿生聊发少年狂的英雄豪情呢?
三、解构风潮之后的诗人使命
近十年来,诗坛的解构风潮云涌,口语派、下半身、垃圾派大行其道。无疑,这些流派在特定的历史阶段是具有一定的社会批判意义的。但是,也有大量毫无社会批判价值,毫无诗歌价值的口水诗、下流诗和屎尿诗喧嚣诗坛。他们假借着“平民、草根”的名义,简单地把所谓体制内外对立起来,一味地崇低、崇下、崇贱,以为只要打着反崇高,反传统的大旗就是先锋的代表。这种简单的思维方式,实际上就是自五四运动以来到文化大革命一直没有得到清算的“简单化的、自杀性的大批判思维”。同样,这些诗歌导致了大众对当代诗歌巨大的反感、绝望和偏见,于是,诗人遭到了网络“平民、草根”的以牙还牙式的“恶搞”。诗坛的自杀行为也引发了广大诗人的抗议,十四位实力派诗人联手出击的《天问诗歌公约》应运而生。这也是一批著名诗人第一次对诗坛现状不满的强烈反弹和公开呼吁。尽管沈浩波,对坏蛋对号入座,我想这是他借船出海的炒作方式和以骂人为武器的行为习惯。其实,沈浩波们也明白,中国诗坛最需要什么!
解构、消解的目的是破坏,破坏的为了建设,有些诗人把手段当成目的,把过程当成了目标。这种本末倒置的行为,已经走向了自己的反面,成为自己的掘墓人。
我们应该反对的是“伪崇高”“伪抒情”,而不是简单地用审丑取代审美,不能可笑地认为审丑是当今阶段诗坛使命的全部,更不能取消人类道德的底线。
诗坛不可避免地面临着“从破坏到建设”, “从反对伪崇高到提倡崇高”的历史转型。
洪烛的《西域》正是一部充满阳刚之气、英雄精神和崇高精神的的诗歌巨作。因此,《西域》一问世就在诗歌界和读者当中赢得一致的好评。这说明,我们的诗坛多么需要阳刚、崇高、大气、优美的“审美式”诗篇!
四、长诗写作的另一条道路
中国是没有史诗缺乏长诗的国度。中国诗歌的源头是《诗经》,属于一些佚名作者的口头说唱文学,篇幅上都很简约精短。而欧洲从荷马史诗《伊利亚特》和《奥德赛》,到但丁的《神曲》,再到歌德的《浮士德》,形成了优秀的长诗史诗传统。这是中国诗歌的特色,也不能不说是中国诗歌的遗憾。这更诱发了当代诗人的“史诗长诗情结”。从北岛的梦话般的《白日梦》到杨炼的文化寻根的《诺日朗》,再从海子的《太阳和七部书》,到骆一禾的《世界的血》都不算是成功的作品。
长诗是诗人的门槛,史诗是诗人需要终生攀登的高峰,是对诗人激情、心智和耐力的考验。长诗到底写什么史诗到底怎么写,成为当代诗人一直关注的课题。
洪烛的化整为零,打磨珍珠串项链的做法,开辟了长诗写作的另一条道路,给长诗的探索者有益的启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