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江树 /文
北京是一个庞大的、历史悠久的博物馆。我总以为,一个摄影者、写作者在做北京这样的题目时,必须对几十年来北京城屡遭的损毁,对几百年来寓居北京的或以行动、或以著作影响时代的人物,对北京城过去、现在和未来的都市建设、都市走向等问题发出自己独有的崇敬、义愤、吁请、呼喊、文化批判和价值评说。我并不愿意一边品茗着醇香而小苦的“六安瓜片”,一边心平气和地罗列着材料,应和着某种趣味。如果是那样的话,我的拍摄和写作就仅仅是介绍老北京皇家宫苑、胡同四合院、风俗民情或滥情游记的众多的小册子中的又一个不咸不淡的添加。这是我不能忍受的。
目下,有一种颇具代表性的说法:现在做一切都已经太迟了。既然老北京都已经被拆到这个分儿上了,那就不如干脆只保留少数古迹,其余全部推倒,铺马路、建商厦、起高楼。这话中含藏着丝丝的伤感,但更多的是自暴自弃。
永远不会太迟,每一位古都的捍卫者都应该带着巨大的遗憾去坚定这一种认识:哪怕最后一条胡同行将消失,我们也应该是这最后一条胡同的守卫者。况且今天,北京还有很多的物质遗存和文化遗存。北京城大的历史格局还在。宫殿、庙宇周遭仍有众多的胡同、四合院和成片的历史街区。
我在拍摄和写作中非常注意那些在北京生活过的或以文字、或以其行动影响时代的人物,正是他们这一个个点撑持着这个城市厚重的根基。我在艰难的调查中拍摄与写作。我写作的那些人物,特别是谭嗣同、鲁迅,对我自己也形成着一个教育、感铭和巨大的鼓舞。
二十多年前开始上路时我就明确着:不是创作,而是握着相机和笔去生活。我在擦拭镜头的同时,也在淬砺着语言,打磨着自己思想的锋芒。作为一个摄影者,我希望图像中蕴蓄着更深层次的语言叙述;作为一个写作者,我希望文字中有跳脱的、富于摄影语言的图像———在镜头中的观察和经调查所获得的真知相熔融。
在拍摄方式上,我必须提及一点,我用“有意味的动态胡同”图片区别着时下大量的“静态胡同”图片;我把胡同推为背景而着意表现“人”———解完手儿在公厕前聊天儿;摇着蒲扇在大槐树树阴下喝酽酽的花茶;夏天雨后,孩子们在胡同里用牛舌网捕蜻蜓;冬天,带着袖标的老人在山墙下晒太阳……胡同被推平了,“老北京”们住进高楼,我们永远也看不到这一种胡同四合院儿生存。
我走访了大量的“老北京”。正史、稗史、坊间传说,这一切都纳入我钩沉抉微的视线。在与各色人等的交谈与我自己的反复考察中,我获得了一些令我惊诧却又是弥足珍贵的发现。我没有被现成的标桩所捆束,我发出了种种质疑和盘诘,我廓清和订正了过去某些谬误的说法。
思想也如同大肌肉一样,不锻炼它会日渐萎缩。每一天都应该是一个使自己变强、变丰富的过程,我在拍摄北京的行动中深深体认着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