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陈胜已经被章邯给击溃了,他手下的一个将领叫召平的,是广陵(今江苏扬州)人,早就被陈胜委派去进攻广陵,却怎么也攻不下,心急如焚。听说项梁起兵,马上渡过长江和项梁接洽,对项梁说:“陈王听说将军也起兵反秦,特意派我来拜将军为上柱国。”
上柱国是原先楚国的官名,地位很高,大概是一种军职,起码相当于大元帅,一般只有斩将搴旗立过之大功的人才可以获得。项梁一听到久违的故国官名,激动得眼泪汪汪。召平趁热打铁劝道:“希望上柱国赶快带兵渡江进攻秦兵,救助陈王。”
项梁立即率领八千精兵渡江,准备进攻江北的城市东阳(今江苏盱眙东),谁知很快传来东阳已经起义的消息。起义军的首领陈婴,是原东阳县政府某科科长(令史),这陈婴不知是什么出身,但可以肯定一点,绝对不是贪官污吏,绝对不是土豪劣绅,绝对是乐善好施,被同乡人称为“长者”,也就是德高望重的人。作为县政府科长,他小日子过得不错,并不想参加革命,而是被逼的。起因是东阳县的少年流氓们听说天下大乱,一起行动把县令杀了,然后跑到陈婴家来,请陈婴牵头革命,有点像武昌新军把黎元洪从床底下拉出来拥立为总统一样。
陈婴苦苦推辞,少年们不肯,陈婴见推辞不过,只好答应。没想到消息一传出去,全县的人都纷纷跑来投奔,一下子就集合了两万人,这次更了不得,要求遵奉陈婴为王。
陈婴说:“对不起,这件事太大,我必须问问我妈妈。”
他跑回家跟妈妈一说,妈妈当即指示:“自从我嫁到你们陈家来,就没听说你们陈家出过什么像样的人才,都是泥腿子。今天突然暴得大名,不祥。革命,不参加不行,那就参加,胜利了,好歹会封个侯爵。但你不能牵头,牵头就会成为众矢之的。一旦革命失败,秦朝政府首先会把我们灭族。如果仅仅做个下级军官,秦朝政府就不一定知道。何况就算灭了秦国,革命军内部也会火并,不打个最后结果不会罢休,你很难保证会笑到最后。称王必死,不称王还可以投降到胜利一方,混个官做没问题,你说呢?”
陈婴说:“谨遵母亲教诲。”就跑去对少年们说:“我是个孝子,老妈不许我称王。再说我也就在东阳有点小名气,放到全国去,威望不够。听说江南的项梁也起兵革命了,他们家时代都是楚国名将,我们不如参加他的队伍,一定可以灭亡秦国。”
地痞们觉得也有些道理,于是一伙人浩浩荡荡去投奔项梁。项梁凭空得到这么多军队,大喜,率领他们全部渡过淮河,路上又收服了英布和蒲将军率领的两支革命军,队伍扩大到六七万人,行进到下邳(今江苏睢宁西北)这个地方,驻扎了下来。
项梁的军队大概是沿着泗水上溯的,下邳上游的第一个城市,就是著名古城彭城。城中已经驻扎了一支军队,在虎视眈眈等待着他们。然而它并不是一支秦军,而是一支革命军,这支军队是谁率领的?他们为什么要对付项梁呢?
原来这支军队的领导人叫秦嘉,是凌县(今江苏泗阳)人。也不知他是怎么出身,总之在陈胜起兵时,他就和符离人(今安徽宿州市东)朱鸡石、取虑(今江苏睢宁西)人郑布、徐(今江苏泗洪南)人丁疾等一起跳了出来,揭起了革命的大旗。也不知道这几个不同地方的人是怎么凑到一块的,可能也是戍卒。他们采取的是围攻大城市的策略,首先进攻所在地东海郡的郡治,也就是省会城市郯县(今山东郯城)。这个消息也传得快,当即就到了陈胜耳朵里,陈胜觉得,自己作为首义者,应当担负起领导全国革命的义务,于是派一个封号为 武平君,名字叫畔的人做政委,赶到郯城去接管秦嘉的军队。这个人不知道他的姓氏,从他号武平君来看,可能是原先楚国的贵族出身。
对武平君的到来,秦嘉当然不愿意,自己拉起来的队伍,凭什么交给不相干的人?所以没有轻易就范,而是马上自立为大司马。大司马也是原先楚国的一种官职,地位很高,仅次于令尹,相当于楚国国家军事委员会副主席。一般在军中,具体带兵的才有政委,秦嘉自立为大司马,也是给陈胜一个信号,我不服。总没听说过给军委副主席派政委的罢?
不过由于陈胜声威太大,秦嘉不敢公然反抗,武平君名义上的政委地位还在,只是秦嘉命令军吏:“武平君年纪轻轻,乳臭未干,根本不懂得打仗,大家都别听他的。”武平君在秦嘉军中的地位,就好象反围剿时期,共产国际派到红军中的书记王明一样。
很快就有人洞悉了秦嘉的心思,故意说:“武平君这家伙喜欢指手画脚,天天在大司马身边晃来晃去,实在碍眼。”秦嘉也长叹道:“妈的,是这样,不过这家伙像泡鼻涕,甩都甩不掉。”那人道:“甩不掉就杀掉。”秦嘉愁眉苦脸:“他是中央派来的,老子惹不起啊。”那人笑道:“当然不能硬杀,得想计策。据说田臧杀掉假王吴广,就谎称是陈王的命令,您也可以借鉴一下。”
秦嘉觉得很有道理,于是把武平君招来,宣布了逮捕令:“陈王刚才来了命令,说你接管军队不利,宣布将你处决。”
武平君大惊:“这怎么能怪我,是您不肯让我接管,只让我做个空头政委啊。”
秦嘉说:“我不让你接管,你就不接管了?还不一样是接管不利吗?处决你还真不冤。我现在宣布,代表陈王处你死刑,拉出去。”
武平君破口大骂:“你这个该死的王八蛋,是你违抗陈王命令,你该被处决。”但是他的声音被两个刽子手架着,越去越远,很快头颅就送了回来。秦嘉感叹道:“这泡鼻涕终于甩掉了。”又苦口婆心地对属下说:“说实话,我这人有洁癖,不甩掉他这泡鼻涕,我干革命怎么都不能聚精会神。”
将士们都纷纷点头表示理解。
很快,他们听到了陈胜战败的消息,感觉不妙。没有王可不行啊,他们倒是想自己称王,可是想想,自己一没有家世,二没有首义之功,谁会服气?看样子还得找个贵族后裔才行。于是找了个叫景驹的人,立他为楚王。我们知道,景氏是楚国的三大姓氏之一,祖先是败家子楚平景王,说起来也算王族。找个姓景的做楚王,绝对比姓项的血统更正宗,更高贵。
立了景驹之后,他们建都留县(今江苏沛县南)。接着就引兵到方与(今山东鱼台县西),想和秦军在定陶决战,同时派公孙庆出使齐国,要求齐国发援兵,一起并力击秦。
齐国也是趁着陈胜起义的时候革命的,当时是狄县(今山东高青县东南)人田儋首先举臂抗秦,听到田儋这个姓氏,就知道他也是齐国的王族出身。说起来,他起兵的方式也颇有戏剧性,我们不得不回溯一下。
话说陈胜当时派兵四处出击,基本上是按照籍贯来选定出击地点的,比如派符离人葛婴进攻蕲县附近,派广陵人召平进攻广陵,派魏人周市进攻魏地。有时候也有些私心,比如怕张耳、陈余不听使唤,派楚国人武臣进攻赵国(武臣也派燕国人韩广进攻燕国),仅让张耳、陈余打下手。周市把魏地打下来之后,有些贪心,继续向东进攻,想掠取原先齐国的疆域,一直打到了狄县。
田儋是狄县城内的大族,很有势力,无日不想着复国之事,只不过迫于秦国的淫威,暂时隐忍。一看现在事情紧迫,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于是把自己家里的一个奴仆五花大绑,带着一群无赖少年去县政府,要求面见县令。这是唱得哪出戏呢?从睡虎地秦简我们知道,当时有一项法律,叫做“谒杀”。也就是说,如果父亲觉得儿子不孝,或者主人觉得家奴不听话,可以杀掉,但是必须先到官府去备案。县令一听田儋的要求很正当啊,很快就升堂招入,谁知田儋突然冲上去,一刀将县令砍死,他带来的少年无赖也将县令的亲信一起砍杀,田儋当场宣布:“秦王无道,天下反叛,我们齐国是故国,延续了上千年,凭什么要让秦人统治?我们不要做亡国奴,现在我宣布,齐国正式复国,我姓田,是王族子弟,这个齐王我就当仁不让了。如今城外魏国人来了,也想夺取我们齐国的土地,你们说,我们该不该给他们啊?”
群情激愤,齐齐说:“不该。”
田儋道:“那好,我们立刻去打那些狗日的。”
于是蜂拥出城,进攻周市的兵马。周市挺不住,当即溃败,退回到魏国。
从这件事来看,田儋显然不是个好说话的人。他接见了公孙庆,问:“陈王战败失踪,还不知下落,你们就迫不及待地另立楚王,是不是太着急了?至少也得征求一下我们齐国的意见罢?”
他说得也在理,当时陈胜的威望不是一般高,毕竟他是揭起首义大旗的,没有他,恐怕现在秦国还统治得好好的。可以说,他是当时天下人民的大救星,他建立的张楚国,是被奉为正朔的。不管田儋心里怎么想,他的责问可以说大义凛然。
谁知公孙庆也很犟:“不是我们陈王首先革命,你们哪有机会?我们楚国应该执掌革命的领导权。国不可一日无君,陈王如今不知下落,我们楚国人有权利另立新君,凭什么要向你汇报?你自立为王,才是违反了中央精神,我还没指责你呢。”
当时天下大乱,谁拳头大谁就牛,好汉不吃眼前亏,哪有这么说话的?这样的人还真不配当外交使节,田儋当即就怒了,很干脆地说:“推出去斩了。”
秦嘉听说自己的使节被田儋斩了,大怒,和齐国断绝了外交关系。但是没有齐国帮助,自己独自抵抗秦兵只怕很难,又听说项梁要北上,于是沿泗水而下,驻扎彭城,准备阻挡项梁的军队。
为什么要阻挡项梁的军队?不好理解,有学者说是项梁想和齐国搞好关系,干掉秦嘉,就可以缓和和齐国的关系,有利于结成抗秦统一战线。这种可能性不是不存在,但项梁这个人我们知道很有野心,他很可能是想打着向秦嘉问罪的幌子,趁机吃掉秦嘉,以便自己掌握楚国的权力,这个可能性也不是没有的。秦嘉确实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对,比如杀了武平君,另立新君。当然,最主要还是因为秦嘉的实力不够,如果实力够,这些都不是问题。
总之项梁和秦嘉的军队在彭城大战,秦嘉不是对手,大败,率领残部沿着泗水向上游疯狂逃窜。项梁也发扬宜将剩勇追穷寇的精神,马不停蹄在后追赶,一直追赶到胡陵(今山东鱼台县东),秦嘉不得已,回身再进行决战。双方血战了一整天,秦嘉战死,军队投降了项梁。景驹独自逃往魏国,后来死在魏地。
项梁的实力大增,率领大军,继续西进。这时章邯军屡战屡胜,驻扎在栗(今河南夏邑县)。栗县在胡陵的西南方,项梁想一直沿着泗水西进,直接进攻三川,不想绕道,于是派朱鸡石和余樊君两人率领一支军队去打章邯。
这两个人哪里是章邯的对手,一场仗下来,余樊君战死,朱鸡石仓惶逃回胡陵,项梁将军队开拔到薛(今山东微山县北),看见衣冠不整、气喘吁吁的朱鸡石,怒道:“你看你猥琐的样子,还像个军人吗?这不是给我们军队的形象抹黑吗?”当即吩咐将他推下去斩了。
这时陈胜确切的死亡消息传来了。项梁迫切要重新立一个楚王,于是把各地的将领全部招到薛县商量,我们称之为薛县会议。参加这次会议的两人赫赫有名,一个就是以后当上了皇帝的流氓头子刘邦,一个则是以智谋闻名的范增。
范增是居巢(今安徽安庆市北)人,属九江郡,当时都七十多了,属于完美无暇的楚国遗民。他听说项梁驻扎在薛县,当即买了车票,强拉着自己一把老骨头兴高采烈地往北方赶,要知道安庆市属于南方,薛县则在山东,那时又没有飞机,也没有火车,连一个胶轮的运载工具都没有,道路也不好,路上也没旅店,天气还差,沿途可能还有剪径的强盗,总之可以想象这个七十多的老头子风餐露宿地赶到薛县,需要怎样坚定的信仰了。
他见到项梁,说:“陈胜战败,是有道理的,因为他自立为楚王,太贪心。秦灭亡六国,楚最无罪。楚怀王被秦骗到秦国,被秦王扣留,最后死在秦国,我们楚国人都很伤心。楚国南公说:‘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现在您起兵江东,一定要吸取陈胜的教训,立楚王后裔为王,加上将军世世为楚将的威望,一定可以灭亡秦国。”
范增这些话其实没什么道理,至少从这些句子中看不出有牛逼的地方。首先秦亡六国,楚最无罪。这算什么话?楚最无罪,谁最有罪?显然,谁都没罪,有罪的只是贪婪的秦国。从另一个角度说,其实六国都有罪。为什么呢?当初秦进攻六国的时候,六国都不团结,不但不互相救助,反而互相拆台,导致秦国一一蚕食。其实以六国之兵,如果能团结一心,是很容易打败秦国的。从现在起义的情况就可以看出,一群拿着锄头的农民,联合起来就可以让秦国狼狈不堪,何况当时呢?正是六国的胆怯自私,才导致了自己的纷纷灭亡,这就是所谓自作孽,不可活。至于楚怀王被秦王骗到秦国扣留,也怪他自己贪婪愚蠢,他不就是信了张仪的话,主动和盟国齐国切断关系,屁颠屁颠地跑到秦国去接受赠地吗?如此愚蠢,又怪谁来?有人可能会说,这是楚怀王讲信义,秦王不讲信义。拜托,说讲信义也轮不到楚国。人家宋襄公当年在泓水和楚国大战的时候,信奉贵族的不以阻隘,不鼓不成列,不击半济,不擒二毛的策略,结果战败,让天下不知信义为何物的知识分子和泥腿子们大肆嘲笑了一番。楚国能有多少信义?另外陈胜之败,并非败在他不立楚后,而是败在他自己的素质,刚当上楚王就花天酒地,乱杀无辜,不败才叫没有天理。
不过项梁觉得范增所说很有道理,当即派人到处寻找,很快找到一个叫熊心的放羊娃,通过血液测试,确实是楚王贵胄,于是在这年的六月立他为楚怀王。建都盱眙(今江苏盱眙东北),拜陈婴为上柱国,项梁则自号为武信君,显示自己既讲信义又擅武力,下一步就是和章邯血战了。
而章邯的噩梦开始降临,他将被项梁粗暴地一把扯下百战百胜的帽子,迎接他一个接一个的败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