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周四打开电视,你会在屏幕上看到前苏联时代曾抓住人们想象力的那种中国形象。上百辆坦克将沿着长安街驶过天安门广场,后面是整齐划一、踢着正步的军人方阵。新式军事装备将骄傲地接受检阅,从射程可达华盛顿的机载导弹发射器到中国工厂生产的歼10战斗机。
这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60周年的庆典——在中国经济正带领全球走出衰退之际,中国领导人将展示其迅速增强的军力。如果说去年的北京奥运会给中国提供了一个展示其成就的机会,那么10月1日的阅兵式则将让人们铭记中国不断增强的实力。
然而,这些庆祝活动提出了一个更重大的问题:中国政府究竟是如何看待美国的?或者更具体地说,中国如今是否认为美国——曾卷入两次世界大战,其经济在去年金融危机爆发后已开始萎缩——正面临不可避免的衰落?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这将对美国总统巴拉克•奥巴马(Barack Obama)期待解决的一些最重要国际问题——从美元未来的角色到伊朗问题等——造成重大影响。
美国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的葛来仪(Bonnie Glaser)表示,认为美国变弱了的观点,“可能会激发中国政策制定者,让他们有信心在国际舞台表现得更加自信”。
中国领导人很少对美国发表轻率评论,尽管国务院总理温家宝明确表示了对未来美元大幅贬值的担忧。“我们……当然担心我们资产的安全。说句老实话,我确实有些担心。我……要求美国保持信用,信守承诺,保证中国资产的安全,”温家宝在3月份举行的年度记者会上表示。
然而,在中国近些年崛起的背后,向政治家建言的智库和精英院校就对外政策的未来方向展开了激烈的辩论,一方主张中国政府应对美国采取更具对抗性的态度,另一方则认为,融入现有世界秩序最有利于发展。
直到最近,这场辩论一直未能取得进展,因为人们普遍认为:美国迄今仍是据优势地位的大国,未来至少20年还将保持这一地位。这种现状被形容为“一超多强”,即一个超级大国和几个强国并存。即使是在建议对美国采取更强硬立场的阵营中,也有许多人经常主张,现在还不是采取这种姿态的时候。他们表示,最好是在发展经济的同时等待时机,听从邓小平“韬光养晦”的忠告。
但有迹象显示,“美国无敌”的信念正在不断削弱。甚至在金融危机爆发前,就已经有学者开始质疑美国的优势地位,他们认为,阿富汗和伊拉克战争让美国在财力上和道义上都受到了损害。2006年,上海复旦大学的王义桅发表的一篇颇具挑衅性的文章——《如何防止美国过快衰落》,引起了强烈反响。
最近几个月,随着美国经济陷入困境,而中国经济则展现出出色的弹性,涌现出了一波针对美国的衰落主义言论。隶属国家安全部的北京智库——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CICIR)的教授傅梦孜断言,美国势力的鼎盛时期是2000年。他表示,美国的影响力此后不断减弱,尤其是在伊拉克和阿富汗战争之后。金融危机只是使这一点变得越来越明显。
这场辩论并不限于专业政策研究人员。眼下中国最流行的一本书是宋鸿兵的《货币战争2》。该书预言,到2024年,一群并不显赫的国际银行业及政界精英人士将推出一种全球货币,就此开启“世界政府”的时代。书中写道,美联储支持这项计划,因为它认识到,美元将遭到一轮恶性通胀的攻击。
宋鸿兵在美国留过学,是世界金融阴谋论的宣扬者。这本书是他2007年畅销书的续作。在前一本书中,他把滑铁卢战役、希特勒上台和亚洲金融危机,都归咎于罗斯柴尔德(Rothschild)银行业王朝。他的书将对美国的悲观情绪、迷恋和妒忌融为一体,迎合了大众观点。
绝非所有人都认同这一观点,即美国正快速灭亡。北京大学的朱峰提出,“即便美国受到了金融危机的打击,但美国与世界其它地区的差距是如此巨大,其它市场与美国的联系是如此紧密,美国在全球的相对地位不会发生根本性变化”。一些言论中还隐含着自私的因素。预测美国将会衰落,是学者们夺人眼球、吸引听众、以及赢得高级领导人关注的一种方式。
然而,有如此众多的研究人员分析美国及其问题的事实说明,中国人相信全球地缘政治格局已经发生改变。此外,有关美国未来的辩论升温之际,恰好有众多迹象表明,中国正在与美国利益攸关的国际问题上施加更大影响力。
首先,中国央行行长周小川今年呼吁要最终取代美元作为全球储备货币的地位,这似乎是要与美国开展。
中国对于做能源交易也变得更为积极,包括在一些美国认为具有政治敏感性的地区。中国企业过去常常对拉美持谨慎态度,部分原因是因为该地区被视为美国的后院,但中石油(PetroChina)如今正在对委内瑞拉大举投资,而中石化(Sinopec)也正试图参与巴西新的石油发现。
此外,中国石油公司还在伊拉克和伊朗投入了大量资金。实际上,伊朗现在是中国的第三大石油供应国,而且中国已开始向伊朗出售精炼汽油,此举可能会令美国限制向伊朗提供燃料的努力变得更加复杂。伊朗可以说是奥巴马领导的白宫面临的最为严峻的外交挑战。
北京的外交人士表示,与此同时,中国在南海也采取了比以前更自信的举措。中国南海存在的长期领土纠纷涉及多个国家。中国政府向美国的埃克森美孚(ExxonMobil)施加压力,要求其退出与越南达成的勘探协议;据美国海军报告,最近几个月在中国南海和黄海发生了6起中国船只骚扰美国海军监测船的事故。
中国今年还向亚丁湾派遣了舰队,参与打击海盗的行动。一些学者表示,中国政府需要更多地参与到保护海外中国公民的事务中去,部分原因在于公众压力日益加大。这可能会令中国更多地参与巴基斯坦和苏丹等地区的事务——中国公民曾在这些地区遭到绑架。
然而,即便中国相信美国的实力正在减弱,它也仍然会竭力避免公开对抗。在军事上,尽管中国对武装力量进行了大规模投资,但美国仍然令中国相形见绌,而且在许多年内还会如此。过于自信的中国还将令亚洲及世界其它地区再度担忧中国的威胁——中国的外交官们一直在努力化解这种担忧。尽管北京方面经常抱怨美国对台湾的政策,但中国不会赞成美国的安全力量迅速撤出东亚,部分原因在于这可能引发中日之间的军备竞赛。美国国际战略研究中心的葛来仪表示:“中国对美国的态度可能会更自信,但不会变成挑衅。”
确实,对于许多大肆宣扬美国困境的分析人士而言,他们看到的结果不是对抗,而是施加更大影响力的机会。中国希望控制美国,并影响它与世界其它国家的关系——这听上去可能有些耳熟,那是因为这正是西方国家主张与中国打交道的方式。
2005年,时任美国副国务卿的罗伯特•佐立克(Robert Zoellick)敦促中国成为一个“负责任的利益相关者”,他的意思是,中国应融入已有的国际规章制度网络。不管是通过世界贸易组织(WTO)还是不扩散条约,这个目标已经部分实现。中国是联合国维和行动的最大贡献者之一,同时中国在气候变化讨论中正采取更为积极的态度——中国表示,将制订一个减少单位产出碳排放量的目标。
但一个更为自信的中国还会希望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定义美国的行为标准。这在一定程度上意味着,美国将更难实施中国所认为的单边行动,例如伊拉克战争。但这也意味着试图建立一个符合中国标准的多边秩序——在这个秩序下,各国将就全球问题展开合作,但中国可以维护其政治安排并将对中国人权纪录的讨论中性化。维护中国政府的主权观点仍然是中国外交政策的主要目标之一。
中国国家副主席习近平今年访问墨西哥时曾表示:“有些吃饱了没事干的外国人,对我们的事情指手画脚。”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的傅梦孜讲了一个故事。有一位美国国务院官员在北京的一次研讨会上表示,推进民主是美国政策的首要任务之一。他说:“我问她,这对应对禽流感有什么好处?”中国政府所寻求的多边主义,建立在道德平等的形式之上,任何一个国家的政治体系都不能凌驾于其他国家之上。他表示:“要解决我们共同的问题,我们必须消除道德观和价值观方面的分歧。”
北京大学国际政治经济研究中心(Center for International Political Economy)主任王勇表示,此次危机将令美国更难以将人权问题“强加”给别人。他表示:“这不是美国干预他国事务的好时机。”美国人“应该管好自己的事,修补自己的经济、自己的人权纪录和自己的海外形象。他们的海外形象需要好好修补一下。”
尽管中国本周将展示熠熠生辉的军事武器,同时有迹象表明,中国正更多地参与到海外事务之中,但其外交政策中仍有很强的自卫因素,这是对美国意图深怀疑虑的产物。美国实力减弱给中国提供了扩大影响力的机会,但它也让中国领导人获得了一个更为强大的抵制美国化的平台。
译者/何黎
北京方面今年发布的最大胆的意向声明,或许并非来自军方,甚至也不是来自某个带有民族主义倾向的学者,而是来自那位温文尔雅、颇有学者风范的中国央行行长。
周小川在今年3月掀起了一场风暴,他当时实际上是在呼吁结束美元作为主要国际储备货币的地位。在央行网站刊登的一篇文章中,周小川辩称,国际货币体系在危机面前过于脆弱,并表示,美元最终应被特别提款权取代,后者是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管理的一篮子货币。
周小川此文的政治策略非常巧妙。他的提议在一定程度上是对美国的一种挑战:如果美元不再是储备货币,将妨碍华盛顿借入以本币计价的大量债务。然而,正如北京咨询机构龙洲经讯(Dragonomics)的葛艺豪(Arthur Kroeber)所指出的,该提议主张把更多权力交给一家国际组织,由此避免了被看作日益崛起的中国试图夺权。
该提议也有助于转移关于全球金融危机的话题。4月份20国集团(G20)伦敦峰会召开之前,讨论重点已经开始转向中国的巨额贸易顺差以及被低估的人民币汇率。周小川使得一部分注意力又重新转移到了美国方面。
但该提议的现实意义却不那么显而易见。正如周小川所承认的那样,决定储备货币的不是官员们,而是强大的经济实力。中国的一些经济学家也对此项提议是否符合中国利益表示怀疑:一个基于特别提款权的体系可能更为稳定,但也可能意味着较低的全球经济增长率。
中国社科院的张宇燕表示:“即使在中国,这一提议也在经济学家中引发了激烈辩论。”
“任何其它国家的货币或者特别提款权等国际货币,都很难取代美元,至少在未来十年、二十年将是如此。这是没办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