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许宏泉“风骚地徜徉”
——许宏泉《管领风骚三百年》读后
○许石林
“许宏泉最近在做一件大事!”画家孔戈野对我说,“他用了5年多时间,搜集收藏明末以来三百多年间文人的书信手札墨迹,逐一研究,写出了两本书,还没写完昵,计划写8本!他搞完这件事,那就完全是另一个许宏泉了,不得了!”
我也很快就看到了这两册书。也很快,新闻上说,这两册书不到两个月就又重新印刷了。可见喜欢的人很多。
我对许宏泉先生一向很钦佩,他以一介北漂文化人的身份,客居北京,单靠两只笔:一只写文章,一只作书画,不但生活得很潇洒,悠游于文化圈,绝不干捧臀嘬屁、吃嗟来之食的事儿;他身材不高,却神情傲岸,无卑琐之相;他也买卖收藏书画,却进出豪放,无营营苟苟之气。在以变着法儿说好话、到连法儿都懒得变地说好话的书画评论界,他主编的《边缘艺术》等刊物,冷静地观察评介书画界的现象。曾经有人对我说:现在许多书画界的大腕儿,很害怕看又很想看《边缘艺术》,怕看是因为怕自己被批评,想看是因为想知道谁又被批评了,同时其中的文字又是当今难得好看的痛快淋漓和理性智慧。
宏泉的书画批评,不没有拘束在书画以内,而是将书画放在世间万物的范畴内品评;也不只是所谓学术界的事儿。在我看来,他实际上是一个社会观察者和评论家,即胸怀没有仅仅封锁在德之糟粕、技之毫末的书画上。历来文论,得真谛者无不如此。宏泉才思急敏,又很勤奋,与朋友交谈,顷刻间有所获,旋即奔入书房,很快写成文章,才可倚马。
我觉得,一个读书人,一生能为这个国家和民族做一两件或大或小有意义的事儿,就无愧于生活在天地间。不是我夸大了许宏泉,他以一己之力,用自己辛在辛苦苦笔耕挣来的钱,在书画界艰辛地经营一片讲实话的园地,若非具备读书人的铁肩道义,若非有天下为公之心,是断然到不了这个层次的。现行的体制,可惜就可惜在将这样的人才屏蔽在外,使他们发挥不了更好的作用。我想到宏泉这样的人,就想起《杂纂七种》中所说的种种人生的可惜:宏泉这类人就是“好学人弄笔头——可惜了!”或者是“有美质而废业——枉屈了!”是啊:他有那好的学识、胆魄、勇气和勤奋,不可以让他更好地为人民服务吗?
世间多少这样的人,都无奈地把万丈豪情换作了浅吟低唱,因此,许宏泉的收藏,就不是一般的收藏与买卖搜求,有文化修养与学术慧心的底气,他的选择其实是人生能量的一种转换和释放形式。他对中国绘画史熟悉,有研究“新安画派”诸大家的多部专著,其文心慧眼穿越过明清以来数百年的历史,因而将三百年来文人的书信手札墨迹作为收藏,不是偶然的创意,更不是从商业上考虑的,而是其学术研究的自然心得。他说,如果有一张傅抱石的画,即使很便宜我也不买,除非真心痴迷这张画。好比他不愿意用LV包而喜欢用手工制作的非名牌包一样,他关注的是藏品背后的人文内涵,即墨迹作者的道德文章以及事功心路。他的搜求收藏过程,也就有了许多痴迷的故事,所耗金钱,已记不得了,比如为了得到一件他的安徽同乡、清代陈廷桂的一幅行书,卖家开价两万,他知道如果在拍卖会上,这件作品也就值五千,可为了不错过这难得的墨迹,就两万买下。陈丹青说许宏泉:“他要是个古人的话,可能是个汉代人——无论东汉西汉。我非常欣赏他文化独行侠的江湖气。”于此可见。
宏泉收藏品鉴文人墨迹,不单单看墨迹本身的间架结构、笔势走姿,他深入到三百年来文人的心中,从中搜剔出中国读书人的文人心灵,其士子之心所历经的考验与张扬、磨难与畏缩。由于他本身具备的学术修养深厚,因此一触碰那些隐藏在文人墨迹中的文化信息,即能激活许多沉睡的旧信息,新旧交错,穿插对比,许多东西就呈现出颇有意味的新貌。比如,他在研究中,发现并了解了许多文化公案——如吴昌硕不擅画山水,曾写信给顾西津,信中说有人强求山水,请顾为他画个草图,还不能太复杂;又:他写信向某人求助:“诗用完了,请赶紧再做点诗来。”可见吴昌硕这样的大师,也是有枪手的。这样的公案,读来令人别有收获,畅想无穷。有点文史八卦的意思,但却绝不仅仅是八卦。
历来收藏与品鉴同步,然而在今天,这样的收藏家是很少的了。许宏泉的收藏,是一个当代学人冷清而凭和地在三百年学苑中的徜徉,领略前人的风骚。读这两本关于收藏又不仅仅是收藏的书,既是一种绝不仅有的收藏辞典,又是窥探前贤风骚的心灵之旅,徜徉在这样的文字中,捕捉作者流露出的丰富唱溢、敏感犀利与不伪情的人格(章诒和语)。
2009年10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