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教与西医


基督教与西医

          沈东子

 

 

我一直佩服西方人单枪匹马走世界的本事,尤其是那些传教士,放着好吃好喝的好日子不过,不畏艰险穿行于各大洲贫瘠的大陆上,不厌其烦地宣讲耶稣为什么被钉死在十字架上,又为什么复活,有的传教士一直走到死都不回头,最后埋骨他乡。那么他们的力量从何而来呢?答案当然是信仰,但信仰是抽象的,人在与异乡人打交道时,会遇上各种具体问题,如何突破文化差异造成的障碍,将潜在的麻烦化解于无形,这些都需要临场智慧。

 

起先我把西人的能力归结为他们的个头,个头大当然解决了很多问题,比方单个人走在街上,没人敢欺负你,不但不敢欺负,还好奇围观听你演讲,设想如果姚明做传教士,那效果一定是不错的,光看他的背影,就会产生神迹的幻觉。可是后来看见传教士里也有妇女,我的观点动摇了。我开始明白基督教传教的一个奥秘,那就是把宗教跟医学结合在一起,因为对灵魂的关注,首先要从对肉体的关注开始。

 

当传教与行医合一时,凡人是很难抵御的,因为是人就会生病,肉体病了,灵魂也会跟着焦虑或孤独。治好了一个人的病,或者给了他临终关怀,自然更容易进入他的内心,而且影响的不仅仅是患者本人,还有他的家庭,家族,甚至整个村庄,整座城市。任何信仰不顾及对象的切身感受,都只能是一种奢望。最著名的修女是阿尔巴尼亚人特雷萨(Mother Teresa of Calcutta),一个印度流浪汉死在她的关爱所里,临死时对她说,我的一生都像一条狗,只是到死的时候才像一个人,谢谢你。

 

特雷萨出生于前南斯拉夫的科索沃省(如今的科索沃共和国),那地方跟阿尔巴尼亚一样,是欧洲少数几个信奉伊斯兰教的地区之一,一个盛产穆斯林的地方,出了一个耶稣的热烈传播者,本身就很奇特。特雷萨一家信仰天主教,这种信仰在当地并不普遍,但这丝毫不妨碍她立志传道的决心。在传教团决定派她前往加尔各答后,她专门进行了三个月的速成医疗训练,练习包扎伤口,用碘酒处理创面,自制棉球,消毒器械等等,别小看这些技能,在偏僻乡村有时会产生起死回生的奇效。

 

我以前总觉得修女的打扮跟谁像,后来明白是像医护人员,尤其是那顶帽子,左看右看都像护士,估计西医女护士装束的由来,跟修女装有点关系,一个照顾肉体,一个垂怜灵魂。人在垂死时有机会看见那顶帽子,自然会感激上帝的垂顾,感激没被主遗忘。这种方式是很管用的,一来安慰死者灵魂,二来赢得生者尊敬。

 

传教团的考虑也是很周密的,每到一个地方,先要建立医院或关爱所,在里面工作的修女,其实就是嬷嬷。嬷嬷在1949年后的中国大陆名声很臭,笔者小时候看书,常读到她们偷东西,虐待信教的小朋友等故事,甚至说她们吃婴儿,如果画成小人书,那形象往往像女魔头。其实这多半是政治在起作用,多数嬷嬷并不像传说中的那么坏,当然也未必如传说中的那么好,如果不接近本人,只信道听途说,就不可能知道真实状况。嬷嬷的日常生活,除了祷告,与神交流,就是照料病人,看护芸芸众生,角色很像护士,当然医疗是手段,是感动人的手段,最终的目的还是传教,传播主的福音,如果治好的病人依然不信仰基督,那是很失败的。特雷萨的某些做法曾经引起争议,比如她不顾患者感受,强行给伊斯兰教和印度教病人施行天主教的临终弥撒,结果招致当地人的抗议。

 

如今西方人发明的人道主义观念已经深入人心,只要是生命,就有救治的义务。对灵魂的关注,要从对肉体的关注开始,这是基督教的观点,这种观点似乎与鲁迅的看法恰好背离,鲁迅认为倘若一个人头脑愚昧,那是不值得救治的,头脑愚昧的人,身体越健全,对社会的危害就越大,救了他,等于害了社会,因此他放弃做医生,去当作家,只觉得救人要先救灵魂。我的看法是,在和平年代,人道主义比较容易被人接受,若是遭遇饥荒,瘟疫和战争,人类只会陷入自相毁灭的泥淖,一心一意就想灭了对方,哪里还会相互救治。

 

另一个通过治病传教的例子,可举出德国人史怀哲(Albert Schweitzer)。史怀哲更典型了,他是神学博士,为了去非洲传教,又进医学院念了若干年,解剖学,药剂学,护理学,麻醉学都去学,等到一切准备停当,他携带大量西药和器械上路了,什么盘尼西林,奎宁,阿斯匹林,举凡能治疗热带疾病的药,都带上。特雷萨的落脚点是印度加尔各答,史怀哲选定的地点是西非加蓬境内奥哥韦河畔的伦巴瑞。

 

那些祖辈生活在非洲丛林里的黑人,别说西药,连西药的瓶子都没接触过,身上的病菌哪见过这么厉害的药呀,毫无抗药性,往往一针扎下去,一百种病都治好了,哪像现代人,扎一百针也治不好一种病。耶稣一次只能治好一个麻风病人,史怀哲治愈的病人不计其数,成为西非传奇,伦巴瑞也成了他悬壶济世的大本营,许多黑人闻讯携家带口,坐小船从原始森林里划出来,就为了见见这个现世神人,于是传教的大门也打开了。正是医学的发展,推动了基督教在世界的传播。

 

如果要找一个与中国有关的例子,可以举出赛珍珠的父母。赛珍珠的父亲赛兆祥纯粹是为了传教才来中国的,临行前找了个姑娘结婚,只因为她也愿意来中国。这个名叫凯丽的姑娘,后来成了赛珍珠的母亲。凯丽并不传教,可是每当教士丈夫把长疖子,生烂疮的穷人带回家时,她都会给他们细心敷药,包扎,这种看似简单的治疗,有时比丈夫的神学训诫更能征服老百姓的心,也正是在她的辅佐下,赛兆祥的教区由镇江开始,一路北上,先后到达宿迁、徐州、淮安,覆盖了整个苏北地区。特雷萨、史怀哲和赛珍珠的父母,死后分别埋在加尔各答、伦巴瑞和镇江。

 

说基督教在中国的传播是文化侵略,这种说法是违背逻辑的,也是不够自信的表现,佛教和伊斯兰教也是从外面传进来的,我们从未把它们视做文化威胁,反而觉得丰富了自己文化的内涵,如果中国人只能固守原教旨的儒教过日子,当今社会的一切都得取消,回到孔孟时代才好,可是哪怕真能这样,那两位老先生也未必认我们为嫡子嫡孙,因为在他们眼里,没准日本人保留的儒学还比我们多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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