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梁山好汉不好色”说开去


由“梁山好汉不好色”说开去

 

谭汝为

 

元明是市井文学的发展和鼎盛期,小说和戏曲相互改编,塑造出来的英雄人物,共同特征是不好女色。《水浒》中的英雄好汉更是如此。面对潘金莲的挑逗,武松的反应是“睁起眼来道:‘武二是个顶天立地噙齿戴发男子汉,不是那等败坏风俗没人伦的猪狗,嫂嫂休要这般不识廉耻。’”在潘巧云美色诱惑面前,石秀是“我几番见那婆娘常常的只顾对我说些风话,我只以亲嫂嫂一般相待”“兄弟虽是个不才小人,却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如何肯做这等之事!”

 

不仅坐怀不乱,不为美色所诱,甚至连夫妻性生活也要尽可能降低,似乎这才是好汉本色。且看山寨领导班子:天王晁盖“最爱刺枪使棒,亦自身强力壮,不娶妻室,终日只是打熬筋骨”。呼保义宋江早期本为酒色之徒,狎妓、包二奶全干过。可是《水浒传》却反复强调“宋江是个好汉,不以这女色为念”。玉麒麟卢俊义“平昔只顾打熬气力,不亲女色”。

 

为啥好汉不亲女色呢?一是为了维护身体,所以必须离美女远远的,眼不见心静,好“打熬筋骨”、“打熬气力”。二是为了保持名节。如果英雄耽于女色,便“不是好汉的勾当”。请看寨主宋江对矮脚虎王英进行思想教育:“但凡好汉,犯了‘溜骨髓’三个字的,好生惹人耻笑。”可见“做好汉”是男人取得话语权的先决条件。好汉却耽于女色,简直是奇耻大辱!

 

梁山军师智多星,相当于集团军政委、军事科学院研究员或国防大学教授一级的文人,才华横溢,智谋超群,但也不好色。吴用一辈子无女子作伴,在挑灯夜读或搦管行文时,无红袖添香,太不浪漫了!满腹情怀全“无用”,可惜啦!

 

水浒好汉一百单八将(其中女性三人:顾大嫂、孙二娘、扈三娘)大部分都不曾结婚,也不好色。最富英雄气概的好汉,如武松、鲁智深、李逵、石秀、杨志、阮氏三雄等,对女色都毫无兴趣。尤其是黑旋风李逵,根本不知“风月”为何物也!水浒38回,写李逵和宋江等人在琵琶亭酒馆喝酒,“冰肌玉骨,粉面酥胸”的二八女娘来到跟前,“道罢万福,顿开喉音便唱。李逵正待要卖弄胸中许多豪杰的事务,却被他唱起来一搅,三个且都听唱,打断了他的话头。李逵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跳起身来,把两个指头去那女娘额头上一点,那女子大叫一声,蓦然倒地。”——大煞风景!

 

     其实,梁山好汉不好色,也给自己招灾惹祸——这在小说的客观描写里呈现出来:如卢俊义平昔只顾打熬气力,不亲女色,冷落了夫人。导致红杏在墙内寻寻觅觅乱转悠,结果夫人跟管家李固勾搭上了,诬告卢俊义造反,差点要了他的命。杨雄亦如此,平时对潘巧云不关心不体贴,导致夫人红杏出墙,跟和尚好上了。梁山好汉好色的,是矮脚虎王英和小霸王周通,仅占梁山干部总数的1.85%,是极个别的另类。


      
梁山好汉们生活在一个纯男性的世界里,毫无柔情,更无爱情。《水浒》中描述的女性人物,不是淫妇就是悍妇。唯一坚贞美女林冲娘子,唯一文武双全的扈三娘,都成了无鲜明性格、无自我意识的桃偶,仅为故事发展的道具而已。

 

梁山好汉不好色,其实出于“好色伤身”和“红颜祸水”这两种传统观念。古诗云:“二八佳人体似酥,腰中仗剑斩愚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谚语说:“丑妻薄田是家中宝,美貌佳人惹祸的苗”。美色既伤身体,又容易惹来祸害。加上梁山英雄上山落草,朝不保夕,生死未卜。无家室之累,才能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即便有家室,但不坠入情网,不好女色,以免儿女情长,牵肠挂肚。“说走咱就走啊”,何等干脆利落!但“你有我有,全都有啊!”就是没有情爱,没有爱情,也确实没啥意思。

 

记得少年时,在天津烟台道儿童影院看《沙漠追匪记》,当时年轻力壮的程之、陈述等明星骑马驰骋,使小伙伴们激动不已。但伙伴中的前辈(高中生大哥哥)以鄙夷的口吻训斥:“这电影有嘛好看的?从开头追到结尾,连他妈一个女的都没有,有啥意思?!”用当年大哥哥的话来评价《水浒》的情爱观、妇女观,不无道理。

 

都是明代的章回小说,《水浒》描写禁欲,《金瓶梅》却宣扬露骨的性欲。二者皆过犹不及。由此联想到:文革时期的电影和样板戏之主人公,无论男女,一律鳏寡无偶。这种文艺描写既不符合现实,也与人性逆悖。在封建社会,皇上骄奢淫逸,后宫佳丽三千;而天下无力娶妻之鳏夫,何啻百万!太平天国金田起义,队伍还没冲出广西,洪秀全已册封10多名王妃;但他却制定制度:天国部队男女一律分居,废止婚姻。据说红色高棉也如此倒行逆施,导致最终被人民埋葬。看来:清廉、寡欲甚至禁欲,都只是约束部下、臣民的,统治者却是从不遵守的。别扯远了,到此打住。

 

    (此文为本人文学讲稿之一节,重新改定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