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7.07:全球通胀与全球治理


正在发生的通胀现象,是经济全球化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全球通胀。全球央行需在货币政策上高度协作,以最终解决困局;中国则应首先理顺价格信号

  在短短几个月里,通胀这个在过去十几年已经被淡忘的“坏孩子”,一下子从房间的角落冲到了中央。
  全球通胀率飞速从2007年1月的2.4%上涨到2008年4月的4.4%。更令人担忧的是新兴市场,这个历来被认为是全球通缩力量的发源地,正在经历着更为严重的通胀问题。MSCI新兴市场指数成员的25个国家的平均通胀率,已经从2007年1月的3.4%上升到2008年4月的6.4%,而这25个国家里已经有9个国家的通胀率冲过了10%的消费者心理防线。实体货物和商品的囤积和投机尾随而至。在很多发展中国家,已经出现了因通胀引起的骚乱。不能不说是警笛已响。
  这次通胀是具有历史意义的,它是经济全球化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全球通胀。传统经济学课本上的很多关于通胀的说教开始看上去不灵了。从2007年下半年开始,很多十几年没尝过通胀苦头的经济学家们祭出了“结构性通胀”的法宝,把通胀归咎于某一类商品价格短期内的供需失衡,原油、大宗商品和农产品自然是首选,并认为,随着这些产品供需的迅速再调整,通胀自然会消失。
  然而,现实的发展却和“结构性通胀”理论背道而驰。实际上,从2004年初开始,能源和商品价格就一直在上涨,原油上涨了240%,铁矿石上涨了170%,就连谷物也涨了150%。为什么通胀偏偏在这个时候找上门呢?又有人提出自然灾害对供给的破坏来解释。然而,雪灾和地震对物流和农业的打击都是区域性和暂时性的。
  通胀并无结构性之说。长时间的通胀,货币供应过剩必然是源头,这个基本道理始终未变。在全球化的背景下,很多因果关系是跨境的,我们把全世界当成一个国家来看,很多问题就一目了然了。

全球化助推通货膨胀
  很多客户向我提出了一个疑问:2008年上半年,中国在投资力度和货币投放方面控制得相当有节制,资金短缺甚至还一度成为企业发展的瓶颈,总货币供应肯定比2007年要有所放缓;加上股市蒸发掉的账面市值16万多亿元人民币,流通盘资金损失少说也有7万亿-8万亿元,对需求肯定有相当的抑制作用,为什么通胀反而越走越高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在全球化里面。我们今天所说的全球化,不仅仅是贸易层面的,更有金融层面的。全球经济的内容除了跨国采购和销售,更有跨境的资本流动。这几乎已经涵盖了一个国家可能有的经济活动的全部内容。
  全球化的优点不必多说,而缺点就是使经济问题具有更强、更快的传导性。这次通胀的迅速传导,是全球化的必然结果。如果把全球各个央行看做一个个地方性的商业银行,而把全世界看做一个没有央行的国家,情况就不言自明了。
  虽然中国在上半年货币投放M2增速减缓到17.5%,但美国为了拯救信贷危机笼罩的金融体系,在同期投放了大量货币。由于美元在全球具有直接购买力,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在全球范围内增加了货币供应。这就好比虽然一个国家的一个省的银行货币投放控制住了,可是其他省的货币投放反而在加速。全球的总货币供给并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
  宽松的资金供给、便宜的融资成本和越来越高的通胀预期,使得金融资本对原油和商品的投机变本加厉。再加上今年年初以来全球各地天灾人祸不断,给了投机者更多的炒作题材,全球材料和商品的价格随之飙涨。通胀顺着当前高度发达的全球贸易和金融系统迅速蔓延开来。中国作为全球第一大材料采购国、产品出口国和投资目的地自然成为受害者。
  从2007年开始,国际通胀的形势还有一个戏剧性的变化。2007年7月,布什政府正式通过了《2007农场、补给以及生物能源法案》,对国内生产乙醇生物燃料进行补贴。这大大地刺激了美国国内农业对生产生物燃料的原材料——玉米的种植积极性。市场的力量很快把大量的谷物产能挤出,直接导致了边际供给的减少。
  由于美国是世界上最大的农产品出口国,这直接导致了国际粮价的上升。也就是说,从2007年开始,这种在高油价背景下的作物产能和燃料产能的竞争关系将长期存在,全球食物价格和能源价格开始挂钩联动,而且随着国际乙醇提炼产能的逐渐放大而加强。
  这种变化非常重要。因为在大多数发展中国家,食品才是驱动通胀的主力。粮价一动,很多粮食依赖进口或者没有出口禁令的发展中国家立刻火烧连营,通胀失控。所以说,2007年以后粮价随着油价的暴涨,是全球化背景下通胀迅速蔓延的另一个主要原因。

全球协作还是全球博弈?
  把全球化的世界比喻成一个没有央行的国家,还有一个寓意,就是说明在金融高度全球化的今天,全球央行在货币政策上的高度协作仍然缺位。这是非常危险的。1907年,美国的一次金融危机催生了美联储,建立货币储备并来协调全国的货币供应。试想一下,在资本高速流动的今天,如果一个国家没有央行会是什么样子?
  利益的不统一,是这种缺位的主要原因。试想一下,哪个国家愿意先放弃内需的增长来给别国留下更多的治理通胀空间呢?各国利益的巨大差异,使得要取得各个经济大国的协调一致,共同治理通胀绝非易事。更大的可能是基于本国利益的全球博弈。
  美联储最近不断发表对通胀忧虑和强势美元等言论。这种口号,一是为了抑制以弱势美元为滋生床的过度油品和商品投机;另一方面,也为了提振投资者对美元的信心,维护美元本位的制度。
  但很难相信美国会真的加息。要知道,信贷是美国经济的核心。但在金融完全市场化的美国,它也可以演变成致命的经济危机。信贷危机的核心就是高风险类别的资产价格。各大金融机构面临破产危机,都是这些对利率非常敏感的高风险资产的价格崩盘造成的。
  因此,美联储在通胀已经抬头的时候,选择了大幅减息并配套其他措施进行大量的货币投放来稳定高风险金融资产的价格并不难理解,因为对于联储来说,拯救美国的金融机构,就是拯救美国的经济。美联储上半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资产价格稳定住,拯救了大批濒于破产的金融机构于一线。现在若加息,就有前功尽弃,再次陷美国于金融混乱的可能。
  况且,美国是全球最大的农产品出口国,粮价高企,美国在这方面的收益肯定会再增加。虽然这点小甜头不足以弥补高油价的损失,但是相比吃尽高粮价苦头的大多数国家来说,美国的这点小甜头仍是优势。而且,美国是个以服务业为主的国家。每美元GDP里面原油只占3美分。美国经济对高油价的承受能力要比所有发展中国家高得多。
  因此,由美联储来挑头治理全球通胀并不符合美国的近期利益。我们不要指望美国在这方面有什么大作为。
  欧洲的情况也不乐观。欧盟各成员国的经济发展相当不平衡。虽然加息符合欧盟经济强国——例如德、法的利益,但这却会把饱受房地产泡沫和欧元升值折磨的西班牙和意大利的近期利益牺牲了。欧洲央行就算成功加息一次,西班牙和意大利必然会付出惨重的经济代价并强烈反对继续加息。所以,欧洲央行在内部都很难协调一致,更不要说号召全球协作了。

全球通胀如何收场?
  最起码在近期,各大主要经济体在对待通胀的问题上的姑息态度不会有太大转变,将是一种僵持消耗的局面。那么,这场已经全球化的通胀如何收场呢?
  最好的,大家最愿意看到的结果,是供给方发生奇迹。如果国际地缘政治发生重大利好变化,导致原油供给异常旺盛和价格大幅下跌。在原油和商品里大举建仓的金融投机者必然遭受重创出场,加快价格的下跌速度。由于粮油挂钩的联动性,粮食价格也必然随着大幅下跌,发展中国家的通胀问题也会迎刃而解。然而,纵观当前如此复杂的国际地缘政治形势,在这方面不应抱有太大幻想。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些国家坚持不住。在高通胀的环境下,维护需求增长是有很高代价的。在发展中国家,这意味着对油价和农业的巨额补贴,也就是对财政的巨大消耗。财力不济的,经济体太小的国家,毫无疑问首先遭殃。越南就是个例子。即使印度这样的经济大国,由于财政和贸易双赤字,能撑多久也是个未知数。
  印度金融市场开放程度在发展中国家首屈一指,如果发生严重的经济滑坡,“热钱”会迅速撤离,还很可能遭遇国际对冲基金的洗劫。印度如果剧变,不仅会加剧印度的困境,对国际金融市场的冲击也不可小觑,包括殃及在海外交易的新兴国家(包括中国)的股票。这种收场方式,是以大经济体,尤其是发展中国家经济体需求的破坏性收缩来告终的。
  最后一种可能是全球央行的空前国际协作。也即是,在爆发大危机之前,各国出于某种原因(很可能是小危机之类的教训)取得共识和妥协,出现一个临时的、类似国际央行职能的会议或组织,来协调主要经济体对需求的有效抑制。这种做法虽然大家都要埋单,但至少各国都无需“硬着陆”,也减少了对国际金融市场的冲击。     
  国际协作更可能和第二种情况交织在一起。只有爆发一个小危机,切实威胁到主要经济体的利益,才会让G8认认真真地面对通胀问题,协同治理。

中国应尽快理顺价格信号
  中国在这场通胀博弈中显得财大气粗,面对130多美元的油价颇有一直补贴到底的气势,但这样做并没有必要。
  从近期利益上看,我们是在通过补贴油价来补贴低附加值出口企业和高能耗企业,从而变相地补贴发达国家的消费者。这样做,似乎保障了就业需求的增长,却是弊大于利。
  首先,高能耗、高污染、低附加值的外部需求不符合中国的长远利益。
  在过去的五年,中国对全球GDP增长贡献率为9.5%,但是对包括原油和铁矿石在内的主要能源和资源的边际需求贡献率为38%和30%。显然,这种情况不能长久,产业升级是一种必然。能源和资源价格提高了,必然促使企业向知识型、高附加值的行业转移资本,这其实是一个催生产业升级的机遇。而过度的保护,实际上是对企业转型动力的抑制。
  其次,目前的高粮价也给就业再安排提供了千载难逢的机会。从工厂退出来的低端产业工人回乡种粮养猪,可能净收入更高。这样做既有利于农业生产发展,社会也更和谐了。何不利用这个机会把低端出口企业的劳动力分配到农业生产中去呢?当然,农业是柴油使用大户,农业的承受能力也是主要考虑之一。但是农业是可以通过直接补贴制度来保护的。
  从国际关系上看,中国这种财大气粗的补贴做法已经引来诸多非议。
  虽然中国的财力可以打一场补贴持久战来保障自己的经济增长,但其他国家将承受压力,甚至可能会先把某些发展中国家耗垮。这会为中国在第三世界阵营里树敌,不符合中国的利益。而且,如果国际原油、商品和农产品的价格长时间居高不下,就算中国有实力持续补贴,几年下来,肯定也将财政元气大伤。
  最后,如果国内和国际价格的巨大差价长期存在,走私、囤积以及合法的市场投资和直接投资套利方法都会出现,国家将被迫逐一立法围堵,相当被动。以粮食为例,中国现在已经对化肥出口巨额征税,目的是为了保证国内的粮价稳定。很快,过大的国内外粮价差就会迫使政府立法禁止粮食出口以防止跨境套利。如果国内粮食长期低于国际粮食价格,食品加工产能就会向粮食成本低的中国转移,则政府又不得不立法禁止加工食品出口,进而可能是甜味剂和生化行业,或者饮料等的出口限制,形成立法与市场力量的对抗。
  市场的套利无孔不入,靠补贴和价格管制的围堵方式来治理并不聪明。目前最好的应对措施,应该是尽快把价格这个信号灯点起来,利用市场的力量调整供需。
  当然,在国内能源和资源价格和国际市场价格差异巨大的前提下,贸然和国际价格一步接轨可能让很多产业来不及调整,对产业需求造成毁灭性的冲击。所以,理顺价格信号的尺度在于有效抑制需求,而不是简单地追求立刻和国际价格接轨。油价和电价加多少能真正起到抑制高能耗和低附加值产业需求的效果,是一个要认真研究的课题。■

 

本文2008年7月发表于《财经|金融实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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