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行简化字的功过
丁启阵
中国共产党之所以在建国之初即着手进行语文改革(当时叫“文字改革”),根本原因是:因为汉字笔画繁复,不易辨认、掌握,不便书写,不利于普及文化教育,不利于迅速富国强民,不利于尽快实现现代化。实际上,这种企图通过语文改革实现强国富民理想的思路,是鸦片战争以来语文救国运动的延续,它的主观愿望,是超越了政治集团利益的。有人说,共产党推行简化字,是为了巩固自身地位。这样说,似乎也有一定的道理。因为那个时代的共产党强调的是群众路线,进行语文改革,主要是为了大众的方便。但是,这种说法确实低估了共产党的语言学修养。举个例子,曾经有人写信给共产党高层领导,提出许多“女”字偏旁的字都有歧视、诬蔑妇女的意思,应该改革。那时的高层领导并未采纳这个意见,而是将信转至某语言文字研究机构,请语言学家出面解释。语言学家指出,文字作为语言的书写符号是超阶级的,单个字的形体和意思不等于使用者的思想感情。举例来说,说话写文章用到“妖奸妒”这几个字的人,完全可以是尊重女性、主张男女平等的人。
当然,当年的语文改革也的确有左倾冒进的问题。问题包含两个层面:
第一个是技术层面的问题。这一层面的主要问题是,部分繁简对应合并过度。例如:后(后、後),发(髪、發),云(云、雲)。
第二个是战略层面的问题。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之初的政府,的确有过“简化汉字”、“拼音化”、“世界共同语”的三步构想。
这两个层面的问题,被今天许多复繁者当作重要论据。他们以为,有了这两个论据,就等于胜券在握,繁体必复。其实不然。繁简对应合并过度,固然会造成一定程度的使用不便,出现歧义。但是,在实际语言交际中,这种歧义的影响,是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单音节词的歧义,到了双音节词里基本上都不再歧义;个别到双音节词里仍然歧义的,到了句子、语境中,肯定不再歧义。对于普通读者学习古代文化知识,了解古人思想感情,简化字版本和繁体字版本,没有什么区别,就是很好的证明。不信的话,可以找《论语》试一试。中华书局出版的杨伯峻的《论语译注》是繁体字版本,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金良年的《论语译注》是简化字版本。两种版本,除了注译者的学养、观点有所不同之外,就是后者比前者看起来更清楚醒目,《论语》本文的意思、思想没有丝毫的不同。简化字版本并没有造成任何理解的歧义,造成传统文化的断裂。推行简化字的近半个世纪以来,出版了多少经典、著名历史文献的简化字版本,都没有发生这个问题——除非他读古书的时候是一个字一个字读,而不是一个句子一个句子读的。
再者,即使简化汉字之后,实行了拼音化,走上了世界共同语的道路,也并没有“复繁”论者所想象的那么可怕,也不等于世界末日就到来了。修建“巴别塔”(Tower of Babel)是基督教传统说中的人类理想,实际上也符合今天全人类的利益。语言的隔阂,实在是人类智力的最大浪费。这一点,相信学过外语的人都很清楚。减少繁体字的笔画,放弃汉字改用拼音,使用世界共同语,就等于对祖宗不孝,就等于丢弃了优秀的传统文化,就等于背叛了祖国,背叛了种族,所有这些说法,都是对文字的性质和功能缺乏正确认识所致。孝敬祖宗、弘扬传统文化、爱国爱种,有多种表现方式,墨守繁体字不在其内。使用繁体字的都是孝子贤孙,使用简化字的都是不孝逆子,世界上有这样可笑的事情吗?
理论上,汉语用拼音文字并无不可。之所以不那样做,主要原因如下:一是有些技术问题没有解决好,例如分词连写、声调标记;二是需要很大的人力物力投入;三是必要性不大,这主要指自动化排版、计算机输入等问题均已解决。
博主应澳门《九鼎》杂志约稿,写作《汉字繁简之争评议》,全文分四节,此文摘自第二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