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洲晚报访谈


著名青年作家盛可以访谈录


http://www.wzwb.com.cn/   2009年04月18日 12:50
 

 

 

  □阚兴韵

 

  我需要一种改变,内心渴望改变

  记者:最近都在读你的作品,长篇小说《道德颂》、《无爱一身轻》,还有一个短篇小说集《取暖运动》。它们给我印象颇深。我感激那些让我明白爱与信仰,让我对这个世界充满信心的作品,我也感激那些打开生活真相的作品,它们总是闪耀着智慧的光芒,让人变得清醒和理智。我觉得,你的小说属于后者。评论界说你像利刃,尖锐无比,百无禁忌。在我想来,这真是需要足够的勇气,还要足够的真诚。你应该是个敢爱敢恨的人吧?你的写作果真无所顾忌吗?

  盛可以:谢谢你的阅读。我想我是个听从内心召唤的人,极少为难自己,或者说伪装自己。我有足够的赤诚真挚,体内也具有诸多不可思议的“抗体”,所以有人觉得不近人情,不可亲近。我的态度是“不患人之不己知”,我也不想刻意去了解别人,顺其自然。以前被人误解、诽谤或者污蔑,会气得浑身发抖,后来对自己说,那是些无谓的人和事,不足挂齿。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很微妙,有的心有灵犀一点通,一望即知是同类,这样的交往是轻松愉悦的。我喜欢简单和带有明快的忧伤。我对很多事情总是从开始先一眼看到了结局,过程是虚无的。人活着无非就是自己看自己演戏,更换角色、搭档、内容、服装,戏份足不足,演得好不好,自己在幕后看得一清二楚。一个人不可能百无禁忌,写作更不可能无所顾忌,有所顾有所不顾,有所忌有所不忌,有这种选择作品可能才带有个人特征。我的无所顾忌更多程度上是一种气势与元气的体现,貌似剽悍野性,其实也是驯化后的存在。我无法使用柔软的词句或语气,那样觉得文字和情绪都疲沓不堪,我要的是浑厚的唱法,声音来自丹田,而不是直接从嗓子里嘣出来的单薄脆音。

  记者:你走上文坛时起点是很高的,当年就获得最具潜力新人奖,创作速度也很惊人,一年间出版了三部长篇小说和十几篇短篇。你曾说过2002年初你开始尝试写小说的时候,文学刊物看得很少,因为“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反而能放开手脚,心无旁骛。这些年来,感觉你的作品面貌在不断发生变化,速度也慢了下来,你对目前这样的状态如何理解?满意吗?

  盛可以:刚开始写作是爆发式的。爆发无疑是一个短暂过程,而写作是一种缓慢坚持,如何持续创作就成了爆发后面临的问题。前不久和一个杂志主编聊天,他谈到当下小说的几个缺憾,比如文本、比如想象力、比如大众化的公共语言等等。的确如此,人们似乎更关心小说里的事件,表达了什么,关心了什么,文学的社会意义在压倒文学性,人们越来越看不起个人叙事里的小我、精神的苦闷以及卑微的日常生活,有的作家们心猿意马,放弃内心,去捕捉社会热点、焦点,写于他内心不关痛痒的东西。我更多地感觉自己是个失败的写作者,毫无奇异才情,没有好文本,缺乏想象力,常被语言弄得精神错乱。我最近脑子特别迟钝,天天下载电影,看得昏天黑地。我需要一种改变,或者内心渴望改变,但具体说不清楚。

  记者:人是社会性的存在者啊,表现“小我”怎么就没有社会意义了呢?一个文本能感动它的读者就完成使命了。那创作中你是更多考虑表达自己,还是更多考虑作品的文学价值、社会价值?

  盛可以:创作时只有人物和命运,有时候连自己都没有了,更谈不上顾及作品之后的事情。人物写活写好了,故事写丰富写饱满了,语感不丢,字句湿润干净灵泛,内心倾泻一空,如释重负,就心满意足了。

  完美生活是假象,我无法自欺欺人

  记者:你小说中的那些爱情和婚姻故事,看起来都在“干掉”爱情。《无爱一身轻》朱妙一直游戏爱情,到了三十岁想抹掉过去找男人结婚了,一连串打击砸得遍体鳞伤;《水乳》里,左依娜的婚姻被背叛、不忠与欺骗伤得千疮百孔。《道德颂》里,我们清楚地看到爱情从美丽到腐烂的毁灭过程。这样处理是出于主题的需要,还是这就是你当时的爱情观呢?

  盛可以:我对于完满结局不持乐观态度,看到大团圆的电影总是怅然若失,我认为只有平庸才会达到完美,真正的完美是一种欠缺。完美生活或完美爱情是一种假象,这是我的观点,我无法抛开我的认识自欺欺人。我想写精神痛苦与煎熬,写历尽酸辛后对生活仍怀友爱与宽容的心灵,我不想写成童话,不想小说励志,我写有些人是这么活着,卑微且高尚,痛苦但不失希望。一切都只是腐烂的过程,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有利于更好地活着。所以我小说中的女性多为冷静理性的。

  记者:而且她们都很沧桑。比如朱妙,她该经历过多少不幸的事啊,心态怎么会那么沧桑呢。虽然读这些故事有可能让人一下子成熟很多,但说实话如果我有女儿,我宁愿她在三十岁前或者结婚前保持天真。不是否定你的作品啊,这些小说都是好的,尤其《道德颂》,读来十分有趣,酣畅淋漓,跟着人物和情节,心情起落数十回,读完心里好像老了好几岁。小说简直把人的欺骗和自欺都写尽了,就是一部“道德讽”。当时如何开始创作这样一部小说?

  盛可以:这部小说最初起名《道德》,就是想写现在的社会现象,我认同没有道德现象,只有对现象的道德解释的说法。如何道德如何不道德,有时是硬币的两面。正如你说的,这是一部“道德讽”,用世俗的眼光来看,每个人都会成为谴责对象,每个人都是不道德的,但又有掩藏不住的人性光辉,值得同情,令人唏嘘。歌颂或批判都不是我的用意,当初原本没打算写这个小说,因为故事并不新鲜,如果不在小说叙事和深度挖掘上下功夫,很可能会是一部不堪的作品。我着重写一个普通的女性精神世界与内心挣扎,对她在绝望与痛苦时的心理做深入彻底的探索与呈现。我认为我尽了最大的努力,并且达到了自己的要求,我很喜欢《道德颂》。

  有知识有良知,且敢付代价的人越来越少

  记者:虽然你总是很冷酷,在小说中极尽嘲讽之能事,但细细品味,其实笔下人物几乎都有可怜之处。唯独水荆秋是最糟糕的一个了,我实在找不到原谅他的理由。不知道你塑造这样一个人物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另外“历史教授”身份应该也是有你的深意的吧。我想你对“知识分子”一定有很高的期望。

  盛可以:我想无论是知识分子还是平民百姓,首先他是一个人,是人就有缤纷的人性,其次他是一个男人,是男人就有男人的劣根性,有男人的虚荣与尊严,有男人的苟且与虚伪。我认为像水荆秋这样的男人很多,也许他一直善良多情温柔厚道,他真诚地爱着某位女性,并且也饱受相思煎熬,相见恨晚,这种感情大大地丰富了他枯燥乏味的婚姻生活,他的生活因此取得平衡。一旦哪位女性威胁到他的家庭,他的天平立刻倾斜了,为了保护妻儿(家庭),他把魔鬼的那一面朝向哪位女性,令曾经的眼泪和爱情一文不值。有时候我觉得水荆秋这个人物太真实太不文学了,我恰恰缺少了对他的塑造,他和我们身边的人一模一样。关于知识分子的定义以前曾有过争论,《辞海》里的解释是“有一定文化科学知识的脑力劳动者”,我觉得好笑,因为这类人一捞一大把,知识分子不是这样批量生产的,我只知道“只问是非,不管一切”的有知识有良知并且敢付代价的人越来越少了。

  记者:其实《道德颂》中的每个人都有精神疾病,即使是你比较偏爱的旨邑、谢不周。也许我们每个人都是这样。

  盛可以:人总是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时常面临精神困境而得不到解决,所以个人内心会有矛盾,人和人之间会有冲突。人是一个个体,他是独立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想结构与观念世界,不存在绝对的正确与真理,也不能单纯以好或坏评价人,生活是复杂的。我们甚至不了解自己,也很少有机会了解自己。一个没有精神疾病的人是可怕的,一切“正常”会是他最大的问题。

  我对生命持悲观态度,但总是努力让她精彩一些

  记者:有人说你“在短篇小说中直接置人物于死地,在长篇小说中是一点一点地将人物推向绝境”。所有的算计都是落空,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所有的希望都是虚妄,所有的命运都是凄绝和无奈。你是比较悲观的人吧?《道德颂》结束时,旨邑的无比安详也许算是你写得最温暖的一个结局了。

  盛可以:关于短篇小说中直接置人物于死地的做法,有朋友和我交流过,他认为不应该让人物走向绝地,比如死,比如变异,而是要让他继续生活的苟且,让他情绪压抑呼吸困难,但不得不活着。手法过于强硬,反伤作品。我听了有醍醐灌顶之感。后来又仔细想过这个问题,越来越认同朋友的说法。

  我对生命持悲观态度,但总是努力让她精彩一些。如果一生被仇恨以及各种狭隘的情绪包围,人会活得小气,过得辛苦,所以在《道德颂》中,旨邑最终以超脱与宽恕面对所有的恶,内心的安详成为雨后的一抹彩虹。旨邑没有自杀,或者鱼死网破,而是坚强站立,宽恕了匍匐的水荆秋,证明了女性的强大,她的精神并不会被男人摧毁。

  记者:宽恕是境界,旨邑那一刻真正是无欲无求了,但愿她感觉到了幸福。突然想到你那个短篇《镜子》。倘若世界上没有镜子,没有人真正知道自己的模样。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对方的镜子,也要学会从对方眼里看到自己。大概小说也像一面镜子,通过它知道了自己的模样,然后能够“精神复活”。

  盛可以:写小说的好处在于你在作品中认识了各种各样的人,你似乎参与了一些事件,那里的人物在和你商量,怎么办,死去还是活着,杀人还是自杀,你要替他分析,权衡,有时跟着他一起悲伤,愤怒,恐惧,在某一时间段你和他们一起生活,关键是走进了他的内心世界,有时他就成了你。你既要从里面挣脱出来,又要牢牢地把握他的精神命脉,在小说里探索诸种可能性,于虚拟的现实里发现深藏的人性。

  写下她们,心里总有一种无法消除的疼痛

  记者:我觉得你的一些短篇很好,像《缺乏经验的世界》、《手术》等,故事好,结构也精妙。但你似乎比较偏爱长篇?好像有几个短篇又改成长篇的,比如《道德颂》就是《赢》的发展?

  盛可以:无论是用键盘还是用钢笔、毛笔,只要是写字,我都喜欢。个人感觉写短篇比较拘谨、矜持,像个早起梳妆的贵族少女,被礼所缚,条条框框很多,要束胸、要收腰、配首饰,选裙衫,尽是细致活,写长篇恣意痛快,像平民百姓,便装一穿,跨马就向野外奔去了。关于你说的短篇改成长篇,其实不是那回事,是我在写长篇的过程中,杂志社请我节选一段给他们用,于是我就选了相对独立的章节给他们。

  记者:特别喜欢你小说的语言。干净,老辣,节奏感很强,文字里透着一股狂欢。最难得的,你总能找到出乎意料的词语。有过特别的训练吗?

  盛可以:写小说我最注重语言,长短节奏、语调、音韵,都会考虑,有时自己反复地读,感觉多字就剔除,少字就补上,或者换词。越来越感觉,我们平时说的话,其实是很好的语言,直接、朴素、简洁、干净,如果有人说话老用华丽的形容词会很可笑,定语太多会像个神经病,最好像夏天姑娘身上的衣服,越少越好。写小说应该不像特种兵,有一套特殊的训练方法,如果有的话,那就是阅读与悟性。

  记者:写过这么多故事,你自己有了怎样的成长呢?它们对你自己的生活有多大的影响?

  盛可以:我家在益阳乡下,小镇,河流,长堤、桑田、柳树林……人们生活艰辛,所以我认为家乡美丽但不美好。整个青少年时期几乎无书可读,我在二十岁以前读过的文学作品屈指可数。但我记下了很多人和事,甚至发生在我六岁以前的,我都记得一清二楚。我无比怀念忧郁并快乐的童年。我的短篇当中有些写农村女性的,就是凭借对某个真实人物的记忆来塑造她的生活与命运,比如《归妹卦》、《青橘子》等等。她们使我对女性,尤其是农村女性,心里总有一种无法消除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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