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丽塔的冒险(十九)


廉价服装店永远只能跟一些没有什么钱的女人打交道,咖啡店里起码还优雅一点,碰见好男人的机率会略大一点,也可以学学技术再跳槽。这么一想,就想通了。打工也不是多大的坎,没必要非得跟自己过不去。在这个城市里,要活下来是相当容易的,只要你放弃要求放弃想法,一门心思只想活下来。 

洛丽塔的冒险(十九)

文/侯虹斌

19

折腾一天了,月光晒在张一寒的头发上,脸上,胳膊上,粘乎乎的。她觉得自己身上油腻得很,嗅起来,就像是一向让她反胃的那种城中村的味道。没有风。警车的乌啦声早已呼啸而去,把她一个人撂在半路,她不认识这个地方。

其实,张一寒只要看看公车站牌,她可以轻可易举地回到小芬家里。可是,她几乎就站在原来被赶下车的地方,一动不动,脑子里是白茫茫的一片。她需要歇口气。站了一会,张一寒的脚步还是吞吞吐吐地挪开了。再站下去,可能旁边就会有人当她是神经病了。她也只能回到小芬那里。

这也许是最后一班夜班车了。人非常多,她挤进去,费力地把包摆在胸前,保护自己;另一边只靠着三只手指吊着汽车的悬杆扶手,保持平衡,因为她前面还站着个男人,那悬杆她几乎够不着。她以一种扭曲的姿势站在公车上。这辆车非空调车,纵使开着窗,仍然很闷热,四面八方的汗酸味似乎沿着她的皮肤爬上来了。

不知什么时候,张一寒忽然发现旁边有两个人盯着她的脸看,然后是三个、四个。她猛然警醒,原来,她的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沿着脸颊爬下来了。她有点不好意思了,把眼泪擦掉了。

小芬在家里收拾东西,看到张一寒回来了,高兴得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张一寒也把情况给她说了一下。在小芬面前她没有什么秘密,以前,她连怎么泡上宋诚的她都告诉过小芬了。张一寒自嘲地笑笑:“我还以为自己多聪明呢,看,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我这可不是活该?”

小芬只是轻轻地抱了抱她,拍拍她的肩,无话可说。末了,她想起来告诉张一寒:“你知道警察怎么这么快找到你吗?是张强告诉警察的。他打我的电话,说要我就这件事向你道歉。他不是故意的。”小芬还偷眼看着张一寒的表情。

张一寒这才想起打开手机看看。一看,居然有七个未接电话,七个都是张强的,估计是车厢里太挤,什么都没听见。小芬说:“我看张强也是很在乎你,他并不想害你。说起来,你也对不起过他,两个人扯平了,你看,你们能不能重新在一起?”

张一寒说:“没戏。我们不合适,互相看不上。”小芬听她那么说,也黯然了。张一寒说:“小芬,你不是说过你们店旁边的咖啡店要招店员吗?明天我跟你一起过去好不好?”

“你现在怎么又想工作了?一站十个小时,很累人的。”小芬说,“我们服装店也要招人啊,你还不如来我们这做呢。我们店和咖啡店一样工作十个小时,工资是一千五,他们才八百呢。”

张一寒说:“还是算了,作你们的工作太累了,咖啡店的钱少一点,没那么辛苦。”小芬的工作是什么?就是那种站在廉价服装店门口一直不停不停地拍手掌,吆喝大家到店里看一看、瞧一瞧。两个星期一共只能休息一天,而且还不能在周末。小芬以前经常抱怨,一会儿说脚抽筋,一会儿说小腿肿,一会儿说喉咙痛,一直痛到工作到第三个星期才稍稍像个正常人。

上一次见到小芬,已经是四个多月前的事情了,这次,张一寒看到她,差点吓一跳:小芬满脸细细碎碎的痘子浮着,脸黄黄的,整个人干瘪得像一根榨菜。不过小芬自己没什么感觉。因为周围的同事朋友也都过着这样的生活,习惯了,也就没什么了。反倒是张一寒,小芬觉得那是不正常的。张一寒猜到小芬会有点看不起她,不过,小芬的这种优越感中不含什么恶意,她也就一笑了之了。张一寒不是那种自尊心过于旺盛的人。

张一寒还有更深的想法。廉价服装店永远只能跟一些没有什么钱的女人打交道,咖啡店里起码还优雅一点,碰见好男人的机率会略大一点,也可以学学技术再跳槽。这么一想,就想通了。打工也不是多大的坎,没必要非得跟自己过不去。在这个城市里,要活下来是相当容易的,只要你放弃要求放弃想法,一门心思只想活下来。她撩起头发,一边开始收拾起衣服了。一箱子的衣服还是早上在张强的屋子里打包的,还没打开过。

张一寒跟小芬商量说,先住在这里一两个月,费用两人平摊。小芬是乐意的,这样,她的房租每月就只有一百五十元了。那个衣柜小芬说张一寒也可以用一半,她就把自己的衣服往都往左边移,腾出来一半给张一寒。说是衣柜,其实是市场里买的简易拆御的一个金属架子,再加一个带拉链的防水布,防水布上面印着一片接一片绿色的森林。小芬搬过来也就一年半年时间,但这个布衣柜已经长出了斑斑点点的霉菌,淡黄褐色的霉斑恰像晕染在上面的苔藓,张一寒一时分不清到底哪是图案,哪是发霉,不由泛起一阵酸水,捧着自己的一摞衣服,犹豫着是否放进去。

她把衣服放下,先拎了一小盆水,拧干抹布,伏下身子,把衣柜一丝不苟地擦了起来。这是她暂时的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