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昂首挺腹,像一位凯旋归来的将军,悠然自得地走过闹市,那飘逸的白纱宽松裙向四周蓬松开去时,几乎所有的行人都向她行注目礼。她偶尔也低下头,疾速地扫视自己腹部起伏的曲线,眸子里迅即流淌过幸福、快乐和满足。
但是片刻间,她的快乐便化为乌有。
当她挺着大肚艰难地攀上一辆晃晃悠悠的公共汽车时,那被喻为“城市之舟”的偌大的车厢里,所有人都很漠然,漠然地望着她那浑圆的腰身和肚腹,又漠然地去看窗外的景物。车子启动,在机器笨重的喘息声中,开始有人窃窃私语了。那是一对搂得很紧,旁若无人般地含坐在一个座位上的恋人。当然并不是在笑她。他们没有时间取笑她。然而她终于听见有人在感慨:“唉,上班高峰,拖着有孕之身挤车?为啥呢!”所有坐着的人都跟着慨叹,然而慨叹之余仍然坐着不动。
陡然间,她心底掠过一丝羞辱后的悲哀。
“喂,年轻人,你起来给这位孕妇让个座吧!”站在旁边的一位花白头发的老人说。
没有回话。被叫的年轻人搂着漂亮妹妹,沉醉在摇摇晃晃的节律里。
老人走到年轻人面前,重复了一遍请求。
“为什么叫我?老先生,您没看见我们是两个人合坐一个座位么?这使椅子的利用率整整提高了一倍呀!”他很有礼貌地笑一笑,又专心致志搂他的妹妹去了。
“孩子.你今后也要结婚的,也要……”
“是的,我要结婚。也要孩子,可我绝不会让我的妻子挤公共汽车,我要让她坐宝马,坐奔驰,起码也能打上的士。”年轻人依然很有礼貌地答道,把他怀里的美女搂得更紧。
她真希望老人就此罢休,免得自己招人注意而太显尴尬。可是——
“那么请你让一让吧!”老人摇摇头,把目光转向另一位青年妇女。
“我?我为什么要让?我有病,根本不能站呀!你这老头真是多管闲事!她是你啥人?你媳妇?”女人喋喋不休,脸上闪过一丝轻蔑的笑。她对着身边的一个中年男人呶呶嘴:“叫他让吧!他西服革履,看起来像干部,又是男子汉。哪有男人不让座倒叫女人让座的道理呢?外国可都是礼让妇女的呀!”
男人弹簧似地跳将起来:“你这女人怎么无事找事,出口伤人?让座?让她的座?!这本来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可我快五十的人了,还能挤几年公共汽车?你以为挤一个座位容易么?况且,这种人根本不必同情,”他把嘴朝两个搂成一团的年轻人一噘,“倒过去一年半载,她抢座儿可是比谁都凶!再过半年,保险她抢座位又是百里挑一!”
大腹便便的她转过头去,拼命忍住了要掉下来的泪水,尽平生之力控制住几乎失去平衡的身子。啊,还是身轻如燕的时候好,在攒动的人群里,在狭窄的车门中奔上跃下,真是自由自在啊!那时从没想到未来,想到今天。想到周围的人……
她忽然感到一种少有的落寞和孤单,只感到自己的身子是那
样粗笨,那样沉重.仿佛脚下的生命之舟正在被大江渐渐淹没……
不管怎样,她两手一直死死地抓住头上的缘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