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报专栏文章)

米兰·昆德拉在他的小说《慢》中写道:“慢的乐趣怎么失传了呢?啊,古时候闲荡的人到哪儿去了啦?民歌小调中的游手好闲的英雄,这些漫游各地的磨坊,在露天过夜的流浪汉,都到哪儿去啦?他们随着乡间小道、草原、林间空地和大自然一起消失了吗?”身居喧闹的现代巴黎,昆德拉怀想着儿时的捷克乡村,他感叹着现代世界出奇制胜的速度对古典生活方式的彻底颠覆,哀伤着在坚硬的物质文明中被速度挤压得置之度外的人本和自我。在堪培拉,我找回了那种久违的慢的感觉,慢得漫不经心,慢得时光凝滞,慢得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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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因为有一些外表壮观的政府机构和各国大使馆,这里跟乡村生活有什么区别呢。虽说是首都城市,可是申请一个税号、申办一个保健卡,都得等上好多天,所需的周期很长。因为你急他不急,平时,那些工作人员在办公室里会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慢条斯理地处理这些事情,过了星期四,周薪打到信用卡上,有人就会停下手中的工作去兴致勃勃地计划着周末的旅行。有时候,如果有事需要打电话向一些机构或公司询问,经常听到的是一些留言录音,让你也在电话里留言,等到你接到回话可能已是数日之后。从国外寄来的特快专递,一旦遇到节假日,就会拖延下来变成慢件。有一次,我家人从中国国内寄一份我急需的资料给我,按正常流程四五天应该到达,可当我收到邮件时已是第十天。在网上查询了一下快递公司的邮件进程跟踪服务,在寄出的第三天,邮件其实已经很快离开中国到达了悉尼。可抵悉尼时刚巧是个星期五下午,邮件在悉尼就搁浅下来,直到第二个星期一才重新递送,等到邮件到了堪培拉,又逢复活节假,邮递员休假,无人投递。不管你有多么紧急的邮件,邮递员的休假是雷打不动的,星期六下午一点以后,所有的邮局也是准点关门的。也许澳洲人已经适应了这种缓慢,度假、休闲、生活永远是第一位的,工作排在其次。而在快节奏的现代城市里习惯了高效办事、节奏快速的我,不能不感到深深的焦虑和惶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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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周末,生活更是慢得阗无人迹,慢得地老天荒。我曾经住的一个区叫凯斯顿,那里几乎就是英格兰传统乡村社区生活的活化石,各种造型的房子掩埋在层次分明的绿树丛中。房子里的主人都很像是隐居多年的老者。黄昏时,老妇人在花园里一边打扫落在地上的樱桃果实,一边用扫帚赶跑花园里吵闹不停的鸟雀。年老的男主人坐在另一片树荫下,慢慢地咀嚼一块甜点,细细地品尝一杯南澳葡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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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我见到堪培拉老朋友特尔斯夫妇,他们总是对我说,“Tony,别着急,我们是一个慢的国家,堪培拉是一个慢的城市”。是啊,光阴在这个国家的这个城市重又变得如此缓慢,人们喜欢畅篷车车窗打开后阳光下的曝晒,喜欢边吃比萨饼边看那些格里芬湖里悠然荡浆的帆船少年,还有山坡上那些幸福闲懒的牛羊,喜欢午后那些时光近乎停止的住宅区,那些行动迟缓的长寿老人正牵着一条英格兰犬从小教堂的台阶上走下来。这种感觉让我们这样已习惯于在快节奏的当今中国的大城市生活的人想到,生活其实是可以变得缓慢的,可以边走边停留,而不必是焦躁的追名逐利和殊死的社会竞争。缓慢告诉我们,如果你心中固守一种从容不迫,人生将因此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