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书》第三讲（上）2008年于广州
《诚几德第三》[诚无为，几善恶。德，爱曰仁，宜曰义，理曰礼，通曰智，守曰信。性焉安焉之谓圣，复焉执焉之谓贤，发微不可见，充周不可穷之谓神。]
通书用四章来讲“诚”，前两章以诚作标题：《诚上第一》、《诚下第二》，第三章《诚几德》和第四章《圣》，尽管没有用诚做标题，但是也来自诚和诚的变通。“诚无为，几善恶”，得从三个方面来看。大家都知道王阳明有一段最有名的四句偈语：“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抑恶是格物。”实际上也是诚几德的一种推演。
“诚无为”，就无善无恶，是圣人之本，是五常之本，百行之原，在动之前，的确是无为的。你说诚是什么？我们说诚心诚意，到庙里面是一种很肃穆的心，一念未动，保持着一种全神贯注清清静静的状态。它是无为。
“诚无为”就是无善无恶。有的人的思想经常前念后念念念不停，念头老是动怎么办？念头老是动，其实也没有动，如去年的事情，还有许多过去的，很窝囊的事，现在心也没有动嘛，现在动的只是眼前的一点点念头而已，还有无穷无尽的念头，并没有现形，并没有动。我经常举例说，我们这里放一个收音机，可以天南海北什么地方的波段都可以收到，为什么现在什么也没有，是因为没把频道打开，那些信息都是被屏蔽的，只要你把频道一打开，把注意力放在什么地方，什么地方的因缘就现形了，用佛教的话讲，就是现形。
如何把控自己的精神，把控自己的念头不现形，佛教叫明心见性得大定。实际上，日常生活当中，我们也应当关注我们这样的状态，这个状态每个人都有：昨天吵架，今天不吵架了，昨天的烦恼就放下了。面对昨天那个烦恼而说，你今天心就不动。但今天心动有其他的因缘，也在心动，这个念头来来去去的。但是我们要换位，因为今天你动了，你呆一会，这个念头内容也就没了，一念来一念去，来的念头不会牢牢地呆住不去，不会把你当下这个心牢牢缠住盘踞不去，它还是要过去的。未来的念头还没有产生，现在所能感知的应酬的因缘实际上是很有限的。如果把当下时间点的门缝缩小，缩到无穷小，那么，里面又有什么呢？也没有什么。可以说，诚是本然的一个精神状态，也可以说是道，也可以说是真如，放之则弥于六合，卷之则无处现形，就这么一个状态。
无为跟有为，我们怎样去感觉这么一个东西？怎样使自己常常处于无为的状态？然后才能无为而无不为呢？
“几善恶”，这个几怎么理解？就是刚才我介绍王阳明的那个偈子。“有善有恶意之动”，心念一动，善恶是非就出来了，我们怎样使自己居于诚，而不让善恶现形呢？我们是现实的一个人，并不象老和尚涅磐了，不料理生前身后事了，也不是我们到了西方极乐世界了，极乐世界纯善无恶。“几”，关键是我们的心念一动，现在，大家很注重商机，注重危机，注重战机，参禅也得参悟禅机。“几”就是事物发展的一个苗头，我们经常说要见微知著，防微杜渐，怎样使事情向好的方向发展，怎么杜绝那些不好的因缘的产生，免得为我们带来麻烦，这个要善于识几。
几在《易经》里是很重要的，《易经》说：“知几其神乎，几者，动之微，吉凶之先见也。”“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明则害成。”由此可见在人世中“几”是何等的重要。
“几”，我们要保守机密，人与人之间的有些关系是隐私，是机密。有的人不注重这样的机密，随意使之公开，那么别人就知道了你的这些隐私、机密，很可能给你带来麻烦。所以，我们的生活要隐秘，要有机密，不能随便公开，公开以后就会有意想不到的麻烦。《易经》里非常注重“几”，在政治上军事上更是强调“几”。
我们平常在生活中也要见机行事善于识几，我们有些朋友大而化之，不善于见微识机，甚至自己身上的危机也视而不见。我这个人还比较谨慎，看见不利的因素，看见不好的苗头，自己知道回避，惹不起躲得起。我们的承担能力还是很脆弱的，也不是很强壮，既不财大也不气粗，所以就要少麻烦，少麻烦就是防微杜渐，这个叫善于识几。我们在人事因缘里，如果不善于识几，怨亲债主把你撞上了，把你搅散了，那个麻烦可大了，到时候要把远亲债主扫地出门太不容易，的确是麻烦。
善是无穷无尽的，恶也是无穷无尽的。有时，善会转变为恶，恶也会转变为善。《道德经》里所说的：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有的时候，我们自己也不能说清楚什么是善恶。道德判断有时是个很难的话题，那我们怎样来认真对待善恶呢？那就要归于诚。用赵州老和尚的话说是：正人行邪法，邪法亦归正；邪人行正法，正法亦归邪。所以，首先要使自己成为一个正人。
这个正人用儒家的话说就是仁信忠恕，礼义廉耻，把这些搞好了，就是君子。用佛教的话来说，就是身语意三业活动要调理得如法，那么，就是一个合格的居士。平常的生活之中，使自己离邪得正，用佛教的话说就是勤修八正道，立正了之后，我们所作所为，哪怕是行邪法，邪法亦正，为什么呢？老子说：“反者道之动”，有时手段好像不地道，但是，是用于公心，有益于大众，不是以私心私利为出发点出发，那么，这个还是对的，虽然看起来是恶，但实际上是善。有的人宠小孩子宠得一塌糊涂，这个是爱，但是反过来说就把小孩子给害了，他长大以后怎么办？性格不好，脾气不好，性格没有优化，那个也是麻烦事，好事就变成了坏事。有的时候对小孩子严厉一点，看起来对小孩子不舒服，结果对他的健康成长有利。所以，这个善恶之几在哪里？关键就在一念之动。这个几，往往是一念之动，不管是军机战机商机，还是人与人之间的种种来往，它还是归于人的心理活动，没有心理活动，最初的法动，念头的起动，一切都归于混沌，所以，这个几，首先要把控好。
《中庸》里说：“无见乎隐，无显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在宋元明清这几代，中国的士大夫们都把“慎独”两个字写在自己的书斋里、客厅里、衙门里。为什么呢？提醒自己慎独。慎独就是在“几”字上大做文章，就是要把自己的举心动念把它控制住，使它有个良好的发动，使它趋于善，而不趋于恶。
善恶两边一定要善于区别对待，不要机械地生硬的去感知这两个字，特别是学佛的人对善恶两端一定要搞清楚，不要搞成极端，不是敌对阵容，不要搞成深仇大恨的冤家对头。佛教也说，冤亲平等嘛，善恶可以转换，有时，看起来善未必是善，看起来恶未必是恶。但，善恶也有很明确的界限，就是贪嗔痴，杀盗淫妄。这些肯定就是恶的表现，但怎样去感知这个呢？但佛也说烦恼即菩提，这又怎么领会呢？所以，我们要细细地去体会，要慢慢地去体会，关键就是要明白几，要知几。上次不是给大家写了幅对联吗？不了了之通大道，无方方可说幽微，那个幽微就是几，几往往就在幽微之中，就看我们怎么去感觉它，怎样去把握它。
德是道的人格体现，爱是视外物如已的体贴和关怀，德还包括了宜、礼、守等等。“德，爱曰仁”，五常就表现在仁义礼智信上，爱就是儒家的仁，有人问孔子什么叫仁？孔子说：“仁者爱人”，佛教的话叫慈悲心。为什么不用一个“爱”字要加一个“德”呢？溺爱，偏爱，宠爱，这就不太好，在“爱”字上加一个“德”字，就把“爱”字提升了，它有内涵，有范畴。佛家讲无缘大慈，同体大悲。儒家讲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它不讲以德报怨，在这是儒佛二家是有分别的。首先，有德才能爱，没有德的爱，都是私爱不是公爱，只有有德的人才谈得上公爱，德爱曰仁。人肯定有爱心，但这个爱心应放在公字上，不能放在私字上。
有德的人还知宜有义。"宜曰义"，很多人谈到义，如义薄云天，见义勇为，大仁大义，仁义这两个字在中国历史中很响亮。特别在《水浒传》里，江湖上英雄好汉都谈一个义字，江湖上很少谈仁。义是付出性的，见义勇为肯定是付出，舍己为人，称为义，义是外向性的。仁则是内向性的，指一个人的道德素质怎么样。用阴阳来说，仁是属于阳性的，义是阴性的。义是一种仁的示范，对外边的一种关爱，称为义。义并不是无原则的，义要宜，要符合时宜。
讲元亨利贞的时候就谈过：“元者，善之长也；亨者，嘉之会也；利者，义之和也；贞者，事之干也。”义之和，就就离不开“宜”——合情合理恰到好处。我们不去做宋襄公之仁也不搞东郭先生之仁，那叫不合时宜，不通事务，结果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也给社会带来麻烦。一定要宜，现在讲合理性，宜就讲合理。不合时宜，就成傻子和呆子了。所以，义也要放在好的度上，比如说，去扶贫，到山里面老农民那里去，你送他一个银行卡，他也不知道怎么用，你把洗衣机电吹风送过去，人家也不怎么用。上世纪八十年代，佛源老和尚在香港化缘的时候，香港一位居士问他：“老和尚，你现在需要什么？”老和尚说：“除了木梳子，什么都需要。”和尚嘛，又没有头发，要梳子干什么？云门寺那个时候一片废墟，百废待兴，捐什么都需要，的确什么都需要，和尚没有头发，所以不需要木梳子。
宜，就要合适。在座的朋友，也有很多大做善事，但做善事一定要知宜，做善事的宜就是要雪里送碳，千万别去锦上添花。曼姐她们做得比较好，她们经常去雪里送碳，看见最困难的学校，孩子们没法上学，她们经常几十万办一个学校，不是很豪华几千万几百万地去捐，捐给人贪污，就是几十万老老实实去盖学校，学生能得实惠，真正把爱心放到人手里边，不是贪名，也不是贪利，老老实实去做善事，做得恰到好处，这个叫宜。
德还涵摄着礼，我们经常讲礼，人与人之间的确需要讲礼，彼此之间大家有礼貌。礼在易经里，天尊地卑，乾尊坤卑，男尊女卑，君尊臣卑，父尊子卑，这个是古代中国纲常上所定的，男女老幼君臣父子朋友的贵贱等，肯定要有礼。
现在到庙里面去看都有这些，如云门寺里有盛大的法会，诸山长老来参与，诸山长老中也有差别。一诚老和尚、净慧老和尚、本焕老和尚这三位来，肯定要上座上座上上座，寺最高级别的执事都去接待，净慧老和尚很低调，一诚老和尚很低调。其他中国佛教副会长级别的，象少林寺的永信，广州的明生，级别也高，但不可能高过这三位，因为无论年纪和辈份这三位都是长老级别的。其他的和佛源老和尚没有师徒关系的，也要礼遇，安排好宾馆，首先第一个白云天宾馆，五星级的，第二类小岛宾馆，第三类是民族宾馆，都分了类的。如果是老和尚自己的徒弟，哪怕当了方丈了，对不起，只好将就一点，内外有别嘛。一般的居士，更对不起，只能睡大铺了，在地上，一床席子一床被子，只能这样住，将就一点，这也是礼。不可能几万居士大家都去宾馆住，寺庙也没那么多钱。这也是正常的。其他的诸山长老来，根据他寺庙的大小，在地方的级别啊，是应该区别对待的。
这次人大政协的两会开会，总书记、国家主席坐什么位置，人大委员长、总理、政协主席、常委、政治局、书记处、国务院副总理，人大副委员长等，他们的座次都是分了位置的，该在哪个地方就坐，就在哪个地方就坐，这个就是礼。
礼必须合理，不合理的就叫无礼。男女之间的礼，以前叫授受不亲，当年我在四川尼众佛学院上课，送个东西，都是放在桌上，从不亲手去授受，真的还有授受不亲的遗风，这些都是老的一套。现在21世纪了，也不那么注重。以前在尼众佛学院上课，男的老师必须六十岁以上，我还不到五十岁，我说：“算了吧，我年龄都不到”。佛协和尼众佛学院的领导说：“你就权当有六十岁嘛”。那年隆莲法师病了，佛学院一般的课都是隆莲法师上的，她老人家病了，缺人上课，只好让我去烂竽充数。
我们平常，有些人很拘礼，太过我觉得也没有必要。干干脆脆，合理就行。多礼是个麻烦事，不拘礼也是个麻烦事，礼是大家相互尊重的体现，是大家关系的一个体现。动物世界里，不管狮子老虎，也有它们的关系，蚂蚁蜜蜂也有他们的关系，这个就是秩序，一个社会要健康地运行，必须要有礼贯穿其中。孔夫子著春秋，就是要把礼固结下来。那个时候礼崩乐坏，天下大乱，君不君，臣不臣，臣弑其君，子弒其父，整个社会成了屠杀的机器，社会就乱了，妖魔化了，所以，要有礼贯穿其中，一个社会失去了礼教礼数礼仪就很麻烦。有人说中国的社会秩序，腐败是最坏的一个病。最近有人说：“腐败不可怕，产生腐败的土壤更可怕”。腐败还以可治，滋生腐败的土壤怎么去治理？所以，这个是最可怕的，关键就是礼坏了。礼涉及到廉耻，现在那些人廉耻都没了，怎么办？
礼必须合理才能流通，才能通行无阻，固化下来。如果礼无理、非理，那就不行。如果我们现在恢复周礼，或者把唐宋元明清的礼弄过来，也不行。不说古礼，就是现在把韩国日本的礼恢复起来，很多女士恐怕也受不了，觉得麻烦，要反对，男生也觉得麻烦。就象以前春节联欢晚会，蔡明演的那个机器人，那个小品，温柔型的，那也麻烦，那个先生也受不了。所以，礼也要符合时宜，一定要合情合理，社会才能健康向上地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