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诸子:经学四


四、宋学

 

(一)“宋学”概念

明嘉隆间唐枢《宋学商求》最早使用“宋学”一词。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经部总叙》:“国初诸家,其学微实不诬,及其弊也琐。要其归宿,则不过汉学、宋学两家互为胜负。夫汉学具有根柢,讲学者以浅陋轻之,不足服汉儒也;宋学具有精微,读书者以空疏薄之,亦不足服宋儒也。”

清嘉庆间,江藩著《国朝汉学师承记》和《国朝宋学渊源记》,道光间方东树著《汉学商兑》。

“汉儒专言训诂,宋儒专言义理。”清朝出现汉宋之争,而后开清学面目。

宋学的主体实即理学,是经唐代的过渡而到宋明时代发展起来的新儒学。

清·耿介《理学要旨·序》:“本体,理也;功夫,学也,凡皆其要也。”——性理之学的核心即“理学”,由“理”和“学”两个部分构成。

(二)宋学背景:佛、道兴起与三教之争

1、佛教兴盛的两大原因:

1)具有某种中国文化所缺的思想理论内涵。

一是“三世”生命观:过去、未来、现在,回答了生命于生死之外的终极归宿问题;

二是“三界”宇宙观:有欲有情的欲界、无欲有形的色界、无欲无形的无色界,把人的意识以高度精密、系统的方式加入进了宇宙建构;

三是“三是”思维观:龙树《中论》卷四《观四谛品第二十四》偈:“众因缘生法,我说即是空(真谛)。”又云:“亦为是假名(假谛),亦是中道义(中谛)。”此即真谛、假谛、中谛,即为“三是”,构成般若智慧。万物为因缘生成,故形体为“有”,但实质却“假”;万物为因缘生成,故无“自性”(与玄学独化相反),故是“空”,但实质却“真”;真假调和,即为“中”。

以上三点,形成了比玄学更加精密的高水平思维逻辑。

2)佛教宗教功能和非宗教功能的充分发挥。

宗教功能:三世因果报应教义。

非教功能:赋税劳役制度下的免除机制。

2、道教兴盛的三大原因:

1)世俗宗教目标:长生;

2)世俗权力目标:国教;

3)世俗理论目标:兼容。

3、三教合一

经学面临的困境是,以“天人感应”神学目的论为理论框架、以章句注疏和名物训诂为表现形式的汉唐经学系统已经无法与宗教抗衡,故有“三教合一”,使儒学变成以封建伦理为宇宙万物本原的本体论哲学。

1)组织:共同为国家权力所承认和采用。

2)观念:三教学术界限的模糊与混融。

六朝就有人兼通三教,陶渊明即其显例。到隋唐之际三教合一成为风尚,而以王通为标志。《中说·问易》:“子读《洪范谠义》,曰:‘三教于是可一矣。’程元、魏征进曰:‘何谓也?’子曰:‘使民不倦。’”又如《法苑珠林》作者道世,据其书《传记篇·述意》:“少习周孔之文典,晩慕黄老之玄言。”

3)仪式:三教礼仪方式的兼摄与通用。

三)宋学的形成:北宋五子

1、五子之前

刘知几《史通》“疑古惑今”及大历以来的经学变古,韩愈排佛道,古文运动斥时文(北宋官学《九经正义》的唐人“正义”之法)。

宋初三先生:胡瑗(苏湖学、湖学)、孙复、石介(泰山学),皆长于治《易》,以推义理。

仁宗庆历年间,孙复始举大旗,抨击汉儒,《寄范天章(范仲淹)书二》:“专主王弼、韩康伯之说而求之于大《易》,吾未见其能尽于大《易》者也;专守左氏、公羊、谷梁、杜预、何休、范宁之说而求之于《春秋》,吾未见其能尽于《春秋》者也;专守毛苌、郑康成之说而求于《诗》,吾未见其能尽于《诗》者也;专守孔安国之说而求于《书》,吾未见其能尽于《书》者也。”其后欧阳修等继之。

江西学(欧阳修、王安石),强调实用,注重经世。

王应麟《困学纪闻》卷八《经说》引陆游的总结为:“唐及国初,学者不敢议孔安国、郑康成,况圣人乎?自庆历后,诸儒发明经旨,非前人所及。”

王安石变法即此背景,于神宗熙宁年间著《三经新义》,重释《诗》《书》《周礼》以作科举教材。八年六月成,国子监颁行天下。

2、北宋五子

周敦颐(濂溪先生,濂学),;张载(横渠先生,关学);程颐(明道先生)、程颢(伊川先生,洛学);邵雍(象数学)。

同时还有“蜀学”(三苏)等。

疑古变经以超越经学,使之成为一般的儒学理论问题。

消化佛学以形成理学,援用佛学思想方法以超越儒学。

1)三幅宇宙图景

一是周敦颐《太极图说》:“无极而太极。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分阴分阳,两仪立焉。阳变阴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五气顺布,四时行焉。五行,一阴阳也;阴阳,一太极也;太极,本无极也。五行之生也,各一其性。无极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二气交感,化生万物。万物生生,而变化无穷焉。惟人也,得其秀而最灵。形既生矣,神发知矣,五性感动,而善恶分,万事出矣。”太极是一种状态。

二是张载《正蒙·太和篇》:“太虚无形,气之本体,其聚其散,变化之客形尔;至静无感,性之渊源,有识有知,物交之客感尔。客感客形与无感无形,惟尽性者一之。”太虚是一种实体,即“气”。

三是邵雍《皇极经世·观物外篇》:“太极一也,不动生二,二则神也。神生数,数生象,象生器。”引进“数”的概念。

2)本体三性

理学的基本问题,都可归结为本体论和工夫论两点。

根源性、总体性、形上性

3)工夫二论

其一,涵养论

无欲:周氏主静,《太极图说注》:“无欲故静。”二程主敬,《程氏遗书》卷十五:“主一谓之敬,所谓一者,无适之谓一。存此涵养,久之自然天理明。”

毋意:张载《张子语录》中:“毋意,无常心也。无常心,无所倚也。” 《程氏遗书》卷九:“毋意者,不妄意也。”

无己:《程氏遗书》卷二上:“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莫非己也。”(程颢)《程氏遗书》卷十五:“大而化,则己与理一,一则无己。”由“定”而推导出“心即理”。

其二,学问论

穷理的途径:多端而积累。

穷理的过程:积累而贯通。

四)宋学的完成:朱熹的理学体系

标志:以毕生精力完成的《四书章句集注》及“四书学”。

体系:本体论继承五子,实践论创新四书。

1.本体论创新

首先,确认“无极”非道家内涵,“无极而太极”,即宇宙本体“无形而有理”(《朱子语类》卷九十四)。

然后,确认“太极”与“太虚”,《朱文公文集》卷三十六《答陆子静》六:“所谓太极者,乃天地万物本然之理。”太虚亦是理,《朱子语类》卷六十:“‘由太虚有天之名’,这全说理。‘由气化有道之名’,这说著事物上。如‘率性之谓道’,性只是理,率性方见得是道,这说著事物上。且如君臣父子之道,有那君臣父子,方见这个道理。‘合虚与气有性之名。’‘虚’字便说理,理与气合,所以有人。”

再次,消解气本论而确认理本论。《朱子语类》卷一:“未有天地之先,毕竟也只是理。有此理,便有此天地;若无此理,便亦无天地,无人无物,都无该载了!有理,便有气流行,发育万物。”

第四,确认理、气关系,在本体论层面“推其本”确认“理先气后”,在宇宙论层面“从物上看”确认“理气无先后”;“理有动静”,但理本身不是动静;“理一分殊”,《朱子语类》卷六:“理只是这一个。道理则同,其分不同。君臣有君臣之理,父子有父子之理。”

2.实践论发展

主论工夫。

首先,将理学全部修养工夫分为心性修养“涵养”与事理认知“进学”两个方面,《朱子语类》卷九:“学者工夫。唯在居敬、穷理二事。”又称“力行”与“致知”。

此论从四书而来。

其次,确认二者各有侧重。《朱文公文集》卷五十《答程正思》:“致知力行,论其先后,固当以致知为先;然论其轻重,则当以力行为重。”

五)宋学走向终结:陆王心学

1、陆九渊

朱熹与陆九龄、陆九渊兄弟的区别即在二者顺序,《象山全集》卷三十六《年谱》:“元晦之意,欲令人泛观博览,而后归之约;二陆之意,欲先发明人之本心,而后使之博览。”

2、王阳明

1)心即理——对朱子理学本体进行客观性消解。《阳明全书》卷八《书诸伯阳卷》:“理也者,心之条理也。是理也,发之于亲则为孝,发之于君则为忠,发之于朋友则为信。千变万化,至不可穷竭,而莫非发于吾之一心。”

2)五经亦史——《王阳明全集》卷一《传习录》上:“爱曰:‘先儒论《六经》,以《春秋》为史。史专记事,恐与《五经》事体终或稍异。’先生曰:‘以事言谓之史,以道言谓之经。事即道,道即事。《春秋》亦经,《五经》亦史。《易》是庖羲氏之史,《书》是尧、舜以下史,《礼》、《乐》是三代史:其事同,其道同,安有所谓异?’”

3)知行合一——破除朱子工夫两分法。《传习录》卷上:“朱子格物之训,未免牵合附会。非其本旨。精是一之功,博是约之功。曰仁既明知行合一之说,此可一言而喻。尽心知性知天,是生知安行事。存心养性事天,是学知利行事。”其要点,一是“存心”,二是“不失德性”。

4)致良知——首先确立“我”的核心地位。《传习录》卷下:“盖天、地、万物与人原是一体,……是人心一点灵明。”又:“天没有我的灵明,谁去仰地高?地没有我的灵明,谁去俯他深?鬼、神没有我的灵明,谁去辩他吉、凶、灾、祥?”而后阐明“我”之精髓在“致良知”。《传习录》卷中:“良知者,心之本体。”又:“心者,身之主也,而心之虚灵明觉,即所谓本然之良知也。其虚灵明觉之良知应感而动者,谓之意。有知而後有意,无知则无意矣。知非意之体乎?意之所用,必有其物,物即事也。如意用於事亲,既事亲为一物,意用於治民,即治民为一物,意用於读书,即读书为一物,意用於听讼,郥听讼为一物。凡意之所用,无有无物者:有是意即有是物,无是意即无是物矣。”

最终,王学达成的理学状态为:知行合一,本体工夫合一。

三范畴:心、性、理。

四句教:无善无恶心之体

    有善有恶意之劫

    知善知恶是良知

    为善去恶是格物

其流弊亦存于其中,即模糊、取消了理学对细微概念差别的区别,使王学末流以知觉确认良知,以虚寂确认良知,王学即走向衰朽,越出了儒家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