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球谈12 黄四郎的替身是谁


    在《让子弹飞》这部影片中,有一个戏份很重同时又极容易被观众和影评家共同忽视的角色,那就是由周润发一人双扮的黄四郎替身。之所以说他戏份很重,是因为替身所扮演的乃是鹅城的第一豪绅黄四郎,他的所有出场,都是黄四郎的派头,也代表着鹅城至高无上的绝对权威。而之所以容易被大家忽视,是因为他只是一个替身,甚至连自己的姓氏小名都没有机会在台词里显露。因假替而为他,所以让替身的真被人们忽略不计了。


    如果回忆一下,这个替身的第一次出现,是在黄四郎的碉楼上的,被黄四郎的管家带了出场。一副猥琐的傻傻样儿,让人们对周润发的深厚演技陡然起敬。然而,在黄四郎命管家拔去替身几颗牙并镶上和他一样的金牙之后,人们便很快忘记了替身的本来身份,将替身与黄四郎合二为一了。在这里,我并不是强求观众们一定要脱出电影编导的剧情而一味求片面之真,而是想,专就这黄四郎与替身来谈谈姜文导演的谋篇布局。


    第一,姜文为什么要给黄四郎安排一个替身呢?在马识途的原著里,恶霸黄天棒并无替身这一人,而姜文却在戏里为黄四郎巧妙安排了一个替身,这不仅让周润发大哥这位戏骨有了更多天才演技的发挥空间,也大大丰富了剧情意趣,更为最后跌宕起伏的高潮来临以及张麻子发动的鹅城人民革命取得成功提供了必不可少的铺垫。然而,原著里刀劈黄天棒也好,还是电影里砍首黄四郎也好,替身并非一定需要存在,那么,替身的出现,还另有怎样的深意么?以姜文“站着也要把钱给挣了”的绝顶精贼,多出一个替身的成本不会算不出来,为一个替身而大费周章,最后还假戏真做地发起一场鹅城民众暴动的革命,我想,姜文无非是想透过张麻子与黄四郎的“新志异”而将故事演绎得更富寓意,大有一种巴黎人民攻陷巴士底狱的“象征”了。那么,黄四郎的替身所象征的,则不仅有黄四郎的阴险奸诈和怕死,更有着其弄权愚民的一贯手法。从张麻子到鹅城只见到黄四郎的一顶帽子到替身出现,其实,都有着中国专权历史的高度写实,君不见,从一纸圣旨到一本红宝书,无一不是中国权势文明的写照,但凡是意在奴役人民的权势,无论东西方,都会在豢养一大群权臣打手之外,还要树一些权势的賛身以彰声势,显其巨大与无处不在,达成四海之内莫非王土的威仪,因此,姜文的用意,便不言自明了。


    第二,黄四郎为什么需要一个替身呢?是因为他从望远镜里第一眼就看出姜文扮演的这位假马县长面露霸气,感到了自己地位的威胁,也料定了自己与之会有一场恶战,所以提前作出的一个准备?抑或,寻找替身本来就与这位新任县长并无关联,乃是黄四郎在连杀了五任青天县官之后所作出的应对之举?抑或,是黄四郎作为鹅城的一方霸主意欲实现长长久久的统治而作出的权谋?而无论是因为哪一种,黄四郎对于挑选自己的替身是甚费心机的,不但是要求形同,更需要神似,而直截的目的,无非就是为了达成两样:一是替自己消灾避险,也让自己有一个更加隐蔽的主动,二是迷惑鹅城百姓使之永远不明真相,从而达成无处不在的权威统治。这两点,在电影的安排中都达到了,只是第三点让黄四郎自己始料不及:黄四郎为自己所找的这个替身,一当成为了革命的对象与符号,则被张麻子用作为革命的手段,假作真来真亦假,让张麻子有了手刃賛身的机会,也让革命从此轰轰烈烈,最后连黄四郎也回天无力,连自己的老爷身份和颜面也都找不回来了。


    第三,替身是谁以及替身是否确知所扮演的角色及其下场呢?显然,对于賛身而言,自己是谁恰恰是最无关紧要的,“自我认知”在这里是最大的多余。因此,替身者的命运,从一开始就缺失了自我,只不过充当了一个毫无自主的“他人”,由此看来,賛身的命运其实很悲惨。在电影中,无论是最先的惶恐还是接下来的效尤,以及后来代四爷引颈被戮,整个过程都是一副任人宰割的态度。在中国现实中,从满清的顺民,到辛亥的愚民,再到今天的熙熙草民,直至电影中后来终于奋起的暴民,都有着不识真相的蒙昧与盲目特点,终归都是这样或那样势力的利用者。而这样的被利用,乃是最没有价值的。因此,中国的诸多社会运动,都只不过是分钱争物的博弈,并非文明的进步,这一点,姜文亦作出了深意的解读,只是,看客们未必读得出来。


    而至于替身为什么要放弃“自我”真身而甘原为替身,这一点似乎很好解释,大多都逃不出被胁迫与求生两点因由。想一想看,在鹅城这座由黄四郎专权独裁的城堡里,哪一个人又敢不答应黄爷的要求,又有哪一个人不在黄爷的眼皮底下委曲求存呢?也正因为如此,所以,直到最后,人们收到的银子,也一份也不敢私藏,纷纷缴纳出来,而即便就是拿到了枪,也是不敢造次,只有亲眼看到黄四郎的替身被张麻子砍下了脑壳,这才会放心壮胆地出来革命了。这种阿Q式的国民性,是极其难以做到“认识你自己“的,很早被鲁迅生动描述过。不过,阿Q也会有革命的斗志,一当权威尽去,阿Q们便会高呼“革命也好罢,革这伙妈妈的命,太可恶!太可恨!便是我,也要投降革命党了。”


    所以,当替身的黄四郎身首异处,便也最终昭示了替身成为权势牺牲品和炮灰的命运,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不过,替身一死,真的黄四郎也才猛然惊醒到自己的末日将至,方悟出替身永远只是替身,并不能改变自身专制独裁的宿命。至于替身砍头身死,姜文着墨不多,只是让賛身的一颈子血溅到膀子上,这是画面刺激与看客眼睛充血的需要,实际上,賛身从出现开始,其实早已是死了,姜文只是拿他来演了一场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