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如何成为“现代寓言”?


——读顾前的《平安夜》

 

 

    在《芙蓉》杂志上读到顾前的《平安夜》,让我眼前一亮。这是我第一次读到顾前的小说,在此之前,我听不同的朋友提起过这个名字,但并不认识,也没有读过他的作品,印象中他住在南京,过着有点落魄、孤独的生活,小说写得很有特点,但似乎只在文学圈内为人所知。《平安夜》之后,我读了顾前的一些其他作品,觉得他确实是一位风格独特、值得重视的作家。

    南京是当前中国文学的重镇,苏童、韩东、毕飞宇等不同风格的作家,在国内文学界都是有代表性的重要作家,在年轻一代之中,鲁敏、曹寇、娜彧等人也已经或正在产生全国性的影响。在这些作家中,顾前的名声并不是那么突出,但他的小说却有不可代替的价值,即使与和他风格相近的韩东、朱文相比,他小说的特点也很鲜明,即他总是以简洁、精练的叙述捕捉住人物的精神状态,并以看似随意的方式呈现出来,他的小说不讲究故事的完整性,而注重生活场景或细节的描述,小说的主人公则多是孤独或无聊的个人,作者注重对人物情绪的变化与流动的捕捉,从而发掘出当代都市生活的裂隙,呈现出主人公的尴尬、无聊与暧昧之处。

     《平安夜》也是一篇这样的小说,小说篇幅短小,也并没有讲述一个完整的故事,而只描述了主人公“我”过平安夜的过程,其中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捕捉住了一些细节与生活场景:“我”并不想过平安夜,但无处不在的节日氛围却让“我有点心慌慌的”,于是也想与朋友聚一下,但又找不到朋友,最后只好联系了印象不是很好的前妻的好友黄艳,问她是否有活动,“婉转地表达了要是方便的话,我也想参加的意思”,黄艳热情地让“我”去丽人鸟时装店,“我”便与朋友周康去了那里,但黄艳并不在那里,他们打着她的幌子进了时装店,但很难融入其中的氛围,后来又被人撵了出来。狼狈地回到家,深更半夜“我”又接到前妻的电话,“夜已经很深了,我和前妻一直在电话中聊着女儿,外面的雨始终在下着。”——这是小说的结尾。

     小说的故事很简单,或者说并不成其为故事,但意蕴却非常丰富,其中最值得关注的是,顾前是如何通过独特的方式,将“个人的故事”讲述成了生存的寓言?或者说,他如何将生活琐事叙述成了精神性的事件?正是由于成为了“寓言”或“精神事件”,小说便超越了具体题材的限制,从而有了更为深厚的精神与艺术韵味,也更加耐人咀嚼。——但是这关键性的一步是如何跨越的,需要我们从小说本身具体考察。

     小说中的我“一把年纪了,毫无事业可言,混得确实不太像样”,他对生活没有追求,也没有幻想,只是一个人孤单地生活着。他与时代主流格格不入,但又并不自甘边缘,也想融入其中,只是并没有渠道或途径。在他不想一个人过平安夜的细致描述中,我们可以看到他孤独而又难耐孤独的心情,在他终于进入舞会,看到一个漂亮姑娘时想的是,“我要和她跳舞,请她吃巧克力,说不定等舞会结束了,我还能约她再找一家酒吧坐坐。今晚是平安夜,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她好像感到了我在看她,也朝我看了一眼。我的精神为之一振。”——他的想法和主流的“时髦青年”并没有两样,联系到他被赶走的狼狈情景,我们便会感到他的这番内心活动是多么不合时宜,多么可怜可笑,又有那么一点不自量力的可爱。正是在“我”的内心与外界的错位中,小说为我们描述出了一个尴尬的人物。我们可以看到,“我”的情绪是流动的,或者可以说是没有“原则”的,一个具有戏剧性的例子,是对待黄艳的态度,最初,“我对她的印象不是太好。这女人虚荣,物质欲极强,还很风流,情人无数。我当初一直担心她会对我老婆产生不好的影响。”而“时过境迁,我这会儿想起黄艳,已经没什么不好的印象了。”到黄艳答应带他去舞会时,“她的热情让我挺感动的,此刻我觉得她真是一个很不错的女人。”这样的变化,细致地捕捉到了人的情绪的当下性、脆弱性,呈现出了人物内在的丰富性。

     小说以第一人称“我”叙述,这有助于充分展示主人公的内心世界,但我们也可以看到,小说的叙述者与作者之间有着微妙的差异,这表现在作者叙述态度的冷静,超越,以及偶尔的反讽,这使作者与叙述者之间拉开了一定的距离,这一距离不远不近,既使作者可以冷静地观察叙述者,又能充分地贴近叙述者的内心,像这样的句子,“看了看表,时间还不算晚,是否再努力一下呢?”“打黄艳手机的时候,她那边的背景声音很嘈杂,难道活动已经开始了吗?”这可以视为主人公与叙述者的内心活动,但其中略带夸张的语调与焦灼心情,我们也可以看到作者似乎在以反讽的眼光打量他的主人公。

      在这里,如果我们将之与“我”和周康的关系对比一下,会更有意思。与“我”相比,周康是一个更寂寞、无聊的人,“周康家的电话刚一响他就来接了,好像他一直就守在电话机旁边似的。”在进丽人鸟时装店时,“周康缩到了我的身后,让我领头走了进去。”而被赶出去时,“我”尽量保持着尊严,“周康还心有不甘:‘你给黄艳打电话,让她……’”显然在“我”看来,周康是一个更可怜的家伙,他既与“我”相似,但又比“我”更可笑,更寂寞,更想入非非而又无能为力。我们可以说,作者对待叙述者“我”的态度,类似于小说中“我”对待周康的态度,既有一种同病相怜的体贴与理解,但同时也在他身上照镜子似的,看到了一个更加“丑陋的自我”,因而不无厌恶与讽刺。正是这种略有些讥讽的语调,将“我”与周康拉开了距离,也将作者与叙述者拉开了距离。这样一种叙述视角、语调的选择,使作者既介入而又超脱于小说的故事,既切近主人公的内心又能以外在的眼光加以打量、评判。这种叙述方式不同于“零度叙述”毫无情感的介入,也不同于“自叙传小说”那样毫无保留地投入,而是在贴近中又拉开了微妙的距离,从而可以保持一种冷静的姿态。

     小说的故事虽然并不完整,但仍有内在的统一性,即小说所叙述的是当代都市中孤独与尴尬的经验,这虽然是独属于“我”的,但又具有相当的普遍性。在小说中,我想融入某个活动而不可得,参加假面舞会而终被赶出,深夜与前妻聊女儿的事情,在在都显示了“我”的孤独,以及难耐孤独而产生的尴尬。在这些生活琐事的细致描述中,“尴尬”以不同的面目展现出来,并让我们看到了主人公的精神处境,他的漂泊无助,他的可怜可笑,他置身于一个不属于他的环境,难以融入周围的世界,但又不甘心被遗忘与抛弃,只能努力,只能挣扎。小说中“我”与周康去参加舞会的情节,最能显示“我”的尴尬。去参加舞会本是黄艳介绍的,但黄艳却并不在,他们只能置身于一个陌生人的环境,这是第一层尴尬;他们的身份与年龄,与周围的年轻人构成了强烈的反差,他们积极地想融入其中的氛围而不可得,这是第二层尴尬;到最后被视为“外人”而赶出,则是第三层尴尬,也是这一尴尬的高潮。如果联系到去参加这个活动,是“我”费尽心力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则是第四层尴尬;而这种争取甚至需要联系以前看不上的黄艳,则是第五层尴尬。在被赶出后,“我”甚至无法找到归宿,只能与前妻“相濡以沫”,则是第六层尴尬;“我”与前妻并无情感上的联系,他们唯一感兴趣的话题或微弱的纽带,只是女儿,则是第七层尴尬。在这重重尴尬之中,我们所看到的,不只是“我”的现实与精神困境,而是都市生活的尴尬、错位与暧昧,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小说从具体题材的限制中超越出来,成为了关于“尴尬”的一则现代寓言,它不再属于主人公、叙述者或作者,而属于置身都市中的每一个人,让人去反思都市生活,反思自身的精神处境。

 

 

附:顾前《平安夜》

 

 

     连着几天,我接到了一些朋友的电话,他们问我平安夜打算怎么过,我这里有什么活动。我说不打算怎么过啊,我这里没有活动。本来我就不认为平安夜是个什么特殊的日子,干嘛非要有活动,我们又不是基督徒或时尚青年,什么时候开始非要过平安夜啦?话虽如此,可人都是容易受到感染的,这么接二连三地有朋友来问,也把我问得有点心慌慌的,似乎觉得平安夜是该有个什么活动才对,好歹也是个节日呀。何况在这平淡无奇的日子里,找个由头热闹热闹,总不是什么坏事吧。接下来,我也不由自主地开始给别的朋友打起了电话,询问他们那里平安夜有什么活动没有。

     问来问去,我没有问到一个朋友那里有活动的,顶多说,到时如果有活动再通知我。这种话显然是靠不住的。既然问了,又没问出个结果,心情反倒有些急迫起来,好像我一直就惦记着要过平安夜似的。去年的平安夜是怎么过的?懊,对了,去年的平安夜我们几个朋友在一家茶馆里打牌,整整打了一通宵,早晨从茶馆出来,我们每个人的脸都灰的,哈欠连天,感觉虚无得要命。但无论如何,那也总算是个活动啊。前年的平安夜呢?想不起来了。我倒是回忆起了二十岁出头的时侯过的一个平安夜,我和两个朋友跑到神学院去了。那儿有个礼堂,里面点着蜡烛,半明半暗,人很多,好像有些奇怪的仪式,细节记不清了,只记得唱歌,祈祷。后来我们一个朋友不知怎么跟神学院的一个女学生搭上了话,她把我们领到了她的宿舍,那儿还有个姑娘,她俩一个劲地跟我们谈着基督和基督教,很有点要把我们引上正道的意思。临分手还给我们留下了联系的方式,约我们再来玩。不记得以后跟她们联系过没有了。

 

 

     下班的时间还没到,办公室里已经有人开始陆陆续续地溜了。其实平常也是如此,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可今天不知怎么搞的,却让我觉得不太一样,好像这些提前溜的人,个个都是神情振奋,像是奔着什么热闹非凡的庆祝活动似的。想问问他们,又没好意思问。我和同事之间一向只限于工作关系,从来没有业余时间也能一起玩玩的交情,所以即使他们今晚真有什么活动的话,也不会叫上我的。是啊,今晚就是平安夜!

    熬到下班,心神不宁地朝家走。天已经暗了,空中有些乌云,寒风嗖嗖的。沿途的商店橱窗里,摆放着圣诞树,树枝上挂着一串串五颜六色发着光的小灯泡。有的商店门口,还立着个粗壮无比的圣诞老人,穿着红袄,戴着锥型的红圆帽,帽子的半截垂在脑后,乐呵呵的胖脸上是白胡子白眉毛。路上人不多,有两个小伙子急匆匆地从我身旁走过。感觉上今晚除我之外,全世界的人都将彻夜狂欢。当然我知道,实际情形并非如此,至少我的那些朋友们就和我一样,一个个缩头缩脑的没地儿可去,有的恐怕还不死心呢,期待着什么虚无缥缈的召唤。还是早点洗洗歇着吧,没咱们什么事了。

    回到家里,下了锅面条,开了瓶红酒——怎么说今晚也是节日啊,应该庆祝庆祝。喝了两杯酒不想喝了,没情绪,面条也只吃了一半,不对胃口。我寻思着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连个像样的节日都过不上,有点说不过去啦。

    看了看表,时间还不算晚,是否再努力一下呢?应该找个交际广泛的朋友联系联系。但是找谁呢,朋友就这么多,交际都不是太广泛……猛地想起了一个人。她是我前妻的朋友,叫黄艳,早就离了婚。她跟我前妻的关系相当不错,以前我没离婚的时候,她隔不久就到我家来吃饭。说实话,那时我对她的印象不是太好。这女人虚荣,物质欲极强,还很风流,情人无数。我当初一直担心她会对我老婆产生不好的影响。果不其然。我老婆在和我过了将近八年后,忽然间耐不住寂寞了,执意要和我离婚。不可否认,这其中也有我的原因,我一把年纪了,毫无事业可言,混得确实不太像样。但话又说回来,混得不太像样的男人多着呢,算不上是不可原谅的缺点吧,比如阳痿或婚外情什么的,所以我认为,我老婆如此绝情,多多少少还是受到了黄艳的影响。

顺便说说,我老婆和我离婚后,去了深圳。当她站稳脚跟后,又从她父母处把我们的女儿也接了过去(离婚时女儿判给了她),看样子是准备在那边扎根了。不过她那所谓的站稳脚跟,也就是搭上了一个开工厂的老板。那个老板买了一套房子给她跟女儿住,她也不用上班了,每天除了接送女儿上学,就是打打麻将,炒炒股,据说日子过得快活着哪。

     时过境迁,我这会儿想起黄艳,已经没什么不好的印象了。是呀,我现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我已经没有老婆会受到她的影响啦。更重要的是,像她那么一个风流女人,交际无疑是很广泛的,我怎么早没想到她。我翻出以前的电话本,找到了黄艳的号码。打黄艳手机的时候,她那边的背景声音很嘈杂,难道活动已经开始了吗?我抑制住焦急的心情,说了我是谁,她跟我说话时情绪亢奋,大概是喝了不少酒。我问她今晚上有没有什么活动。她说有活动啊,今晚是什么日子,哪能没有活动。我婉转地表达了要是方便的话,我也想参加的意思。她说好啊好啊,接着告诉我,让我直接去太平北路上的丽人鸟时装店,那里今晚有个假面舞会,我去了后要是她不在,就说是她黄艳叫来的就行了,那个店的老板是她的朋友,而她这会儿正在参加一个饭局,等饭局结束后,她也会去丽人鸟时装店的。她还确认了这是我的手机号,说以后要多跟我联系,有空一起吃吃饭什么的。她的热情让我挺感动的,此刻我觉得她真是一个很不错的女人。

     跟黄艳通完话,我又给我的朋友周康打了个电话。我考虑去了后如果黄艳没到,周围一个人都不认识会挺尴尬的,有个朋友陪着就好多了。周康家的电话刚一响他就来接了,好像他一直就守在电话机旁边似的。也是个寂寞的人儿啊。周康和他老婆的关系早就不行了,事实上他们夫妻之间分房都有好几年了,可就是硬挺着不离婚。对此周康的解释是,他们的儿子坚决不同意他们离婚,一听他们提离婚的事,脸色就变了。那就只好这样过下去了。不能伤害儿子的感情啊。也许等儿子以后长大工作了,他和老婆再考虑离婚吧。在电话里,周康一听说叫他去参加假面舞会,他立刻满口答应,说马上就可以出门,我和他约好在太平北路的一个地方见面,然后一起去丽人鸟时装店。

    临走前我刻意打扮了一下,尽管早晨上班前才刮过胡子,这时又刮了一遍,还穿上了一件今年才买的没穿过的蓝色羽绒衫,又换了一条干净的牛仔裤,皮鞋也擦了擦。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参加假面舞会,的确有点兴奋。我琢磨着在假面舞会上我把自己打扮成什么才好,佐罗呢,还是大尾巴狼?

     我到达约定的地点时,周康已经等在那里了。我们向丽人鸟时装店走去。路过一家超市门口,周康让我等等,他跑进了超市。片刻后他兴冲冲地出来了,手里捧着一包德芙巧克力。我问他买巧克力干什么,他说平安夜跟女人跳过舞后,要给她巧克力,这是规矩。我不知道他这规矩是哪来的,也可能是他瞎编的吧,不过这也无关紧要了,就算没这规矩,谁还会讨厌巧克力。他把巧克力分了我一半,我俩把巧克力揣进口袋。

     到了丽人鸟时装店,只见卷帘门已经放下了,玻璃橱窗里边拉上了厚重的窗帘,缝隙处透出了一丝光线。我们一时莫名其妙,不知该从哪里进去。我们绕到丽人鸟时装店的侧面,看见有一扇开着的小门。周康缩到了我的身后,让我领头走了进去。

     里面人很多,开着空调,灯光明亮,天花板上纵横交错悬挂着彩带和气球。时装都移走了,空出了一块很大的地方。屋内的一角,有座半人高的小木头房子,房顶和窗台都是白色的,彷佛落满了雪花。有些人在站着交谈,更多的人坐在四周的长条椅上。靠墙的一张桌子上摆着各种饮料和红酒,另一头有一扇打开的门,不时有人从门里走出来。啊,我们来得正是时候,舞会还没开始。见没人过来招呼我们,我和周康径直走到一截空着的长条椅前坐下了。我很快扫了屋子里的人一眼,发现几乎都是年轻的姑娘和小伙子,中年人好像只有我和周康。也有人朝我们看,看得我浑身都不自在。为了掩饰窘迫,我低声跟周康说起话来。我说不是假面舞会吗,怎么没看到面具。周康说大概舞会开始前,再把面具拿出来让大家戴吧。

    一个穿着毛衣的高个子小伙子走到我们面前站住了,彬彬有礼地问道:“打扰一下,是谁让你们来的?”

    “是黄艳。”我说。

    小伙子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看来黄艳的名字是管用的。我感到自在一些了,开始认真打量起周围的人来。一个二十八九岁的姑娘引起了我的注意。她长得挺漂亮,高额头,脸蛋红扑扑的,留着短发。她好像是一个人来的,并没有和别人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略显无聊的目光注视着屋子中间的空地。我又特别留意了一下她那丰满的身段,以便舞会开始后,每人都戴上了假面具,我还能从身段把她辨认出来。我要和她跳舞,请她吃巧克力,说不定等舞会结束了,我还能约她再找一家酒吧坐坐。今晚是平安夜,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她好像感到了我在看她,也朝我看了一眼。我的精神为之一振。

     周康碰碰我的胳膊,向我示意那边有个姑娘不错。我朝那边看了一眼,有三个姑娘在站着说话,其中一个不停地笑着,我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一个。但那三个姑娘都太年轻了,也就二十岁左右,我是没什么兴趣。我不明白周康这家伙是怎么回事,他岁数比我还大,却特别喜欢那些屁也不懂的小毛丫头。我把目光又转回到我中意的那个漂亮姑娘。她像是又瞟了我一眼。是呀,对于一个有气质的姑娘来说,像我这样成熟的中年人,未必就不如那些小伙子。我扭过头去,不再看她了,一方面显得稳重些,一方面也是寻找新的目标。总要给自己弄个预备队吧。万一那个漂亮姑娘被别人捷足先登,请去跳舞了,我这里也要有人能顶上。门口又进来了两个女的,其中一个长得不错,蛮有风情的,岁数也比较合适,不是特别年轻。懊,不行,后面还跟了个男的,他们显然是一起的。但一个男的怎么能同时顾得过来两个女的呢?机会应该还是有的。何况戴上面具后,谁还认识谁呀,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搂起来跳就是了,管她是谁带来的呢。

    我开始觉得有点热了,拉开了羽绒衫的拉链。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我掏出手机,是黄艳打来的。她问我是否到了,有没有什么问题。我说什么问题都没有,舞会还没开始,让她快点来。她说她不能来了,有外国留学生请她到大学里去参加活动,她推不掉,只好去那边了,她希望我别太拘谨,尽情地玩。我说我会的,也希望她在那边玩得尽兴。

     这时不知从屋里的什么地方响起了舞曲声,但很快又停止了,大概是在测试效果。看来舞会就要开始了,看来一个狂欢之夜就要拉开序幕了。有人走去那张放着饮料和红酒的桌子前倒饮料喝,我也感到嗓子发干,想过去倒杯红酒。像今天这样的夜晚,有红酒助兴简直太好了,我要喝个痛快。就在我准备起身过去倒红酒的时候,刚才我和周康进来时,那个跟我说过话的穿着毛衣的高个子小伙子又朝我们这边走来,他身旁还多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那男人长着宽脸堂,低额角,眼睛暴突,活像头河马。他俩走到我们面前站住了。

    “不好意思,”河马的语气很生硬,“我们的活动是不对外的,请你们离开。”

    我愣住了,停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赶紧说:“是黄艳让我们来的,她和这里的老板是朋友。”

    河马像是没听见我的话。“这里全是我们内部的人,你们必须离开。”他又做了个请我们走的手势。“请吧,请吧。”

    周围的人都朝我们看,包括那个我中意的漂亮姑娘。我难堪之极,浑身是汗,同时明白再说什么也都没有用了。我尽量保持着尊严,慢慢地站起来。周康还心有不甘:“你给黄艳打电话,让她……”

我说:“走吧。”

 

 

     这真是个糟糕透顶的平安夜,我躺在床上,心情灰暗之极。远处隐约传来了音乐声,一个男人扯着嗓子在唱歌。我拿起枕边的一本书,看了几页又放下了。我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今晚上我不能一直安安静静地呆在家里,却跑到外面去自取其辱呢?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开始下起了雨,滴滴答答地敲打着屋顶。过了十二点,我关灯睡觉了,明天还要上班。以往这个时候我早就睡了。我希望一觉醒来,我已经把这个不愉快的夜晚彻底忘掉了。

     刚有点迷迷糊糊,响起了电话声。我伸手从床头柜上拿起话筒,传来了我前妻的声音:“你睡觉了?没吵着你吧。”

    我难掩心中的厌恶,干巴巴地说:“还没睡着。有事吗?”

    “哦,哦,也没什么事,就是想跟你说说女儿。”

    “女儿好吗?”我缓和了语气。任何时候提到女儿,我的心里都会涌起一种温情。

    “昨天学校里测智商,咱们的女儿智商一百五十,你知道吗,过了一百二十就是天才了。”

    “真的?”我轻声喊了起来。这对我来说无疑是个大喜事,我有个天才的女儿!

    “当然是真的,是她的班主任亲口告诉我的。还跟我说,女儿的智商是全年级第一,但让我不要告诉孩子本人,以免孩子骄傲……”前妻喋喋不休着,她显然是迫不及待想和人谈谈这件让她兴奋不已的事,而除了我,她还能跟谁谈呢(她那个老板情人当然对这件事不会感兴趣)。

    “太棒了,没想到女儿的智商这么高。”

    “你好久没看到她了,她现在可聪明了,都开始读小说了。”

    “读什么小说?”

    “红楼梦。”

    “是吗,她能读得懂?”

    “懂不懂我也不知道,反正她在读。”

     “这孩子真要好好培养,将来会有出息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

      ……

     夜已经很深了,我和前妻一直在电话中聊着女儿,外面的雨始终在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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