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老朋友房向东闲聊出版(局部说话)
房向东,出版人,现居福州。以下简称“房”。
龚明德,原资深出版人,二〇〇七年底起任教于大学,现居成都。以下简称“龚”
房:明德兄,你我都干了二三十年的编辑工作,同时又都扮演了作者的角色,我们来谈谈编辑的愚蠢,应该是有发言权的吧?
龚:是的,这个话题,你我都有话说。用不是人话的学院派论文语言来说,就是我们都拥有话语权。我愿意以具体的事实来说,不准备蹈空地虚说。巴金也是你说的又做编辑、又当作者的人,四十岁左右的巴金在文化生活出版社当总编辑但得不断地仔细读校样时,他在一封给朋友的书信中说他看校样看得想自杀。我的感受,跟巴金的这个感受完全一样。就是说,只有愚蠢的文化人才会热爱编辑工作,——傻乎乎地卖命,结果书稿得到了好评是作者的荣誉,但一出了“问题”作者就会四处散布是谁谁给他改坏了的,至少所有的恶性后果得由具体的编辑来承担,编辑所属的领导除了极个别的都不会承担恶性后果,但是只要是获奖之类的荣誉几乎所有的领导都乐于独自笑纳的。
房:估计你说的这情况,一般的出版单位都或多或少地存在。从事业心方面来讲,有这样一种现象:新中国成立前的那些出版人,他们本身都是了不得的学人或作家,比如邹韬奋、叶圣陶、黄源、巴金等等,他们出于对文化事业的热爱,所以投身出版工作,他们在工作中有着火热的激情,所以,同时也有着无限的创造力;但是,我们看今天不少的出版人,大学毕业了,想谋一份油水相对多一些的职业,出版社不错,是半垄断的行业,所以就千方百计挤进来了。热爱,是工作动力的不竭源泉。出版这一特殊行业的从业人员,是不是热爱这个行业,谁关心这一问题呢?谁知道呢?出版是一份职业,但它更是一份事业,需要创造性和满腔的激情,需要为人做嫁衣裳的牺牲精神,但在很多出版从业人员那里,这仅仅是一份相对稳定、收入较高的行业,与从事电力工作或邮电工作没有什么区别。有一个大学生就告诉我,他本来要去电业局工作的,因为后台不够硬,所以只能到出版社,收入虽然比电业局少,但也还过得去,还不错。
龚:你说的这种状况,至少我在出版界的这这二十五六年已经是普遍现象了。我的意思是,在任何时候,真有事业心的人是极个别的,绝大多数的人都是抱着一种职业心态来干活的。我在四川出版界干了近三十年,就没有发现一个“事业”意义上真正爱书的编辑,尤其是真正爱书的社长副社长和总编副总编之类的人。所以,我们四川是没有出版家的,只有出版从业的打工者。我自己,当然是曾经有雄心多弄一些好书的,但是我快到退休年龄了却最后从编辑岗位脱逃,也说明我不是坚定的出版家。
房:不仅年轻人把出版仅仅看作一份职业,不少老同志也一样,我曾经遇到这样一件事。有一回,我从书店抱回一梱书,有一个老出版人张着困惑的眼睛问:“我们自己是做书的,你还买这么多书做什么啊?”就像生产糖果的可以不买糖果一样,他对我买这么多书感到费解;就像有的生产糖果的人,闻到糖香味就感到晕乎一样,有的出版人一闻到油墨味就感到厌烦。此人家中除了自家出版社生产的几本书外,几乎不见外版书。他家的酒柜上,倒是有不少颇上档次的国内外名酒哩。我们很多出版人是不买书甚至不看书的,他们只看自己编的书。这样的出版人做出的书,不能绝对地说不会有好书,但估计要好也好不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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