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棵杨》:故事与爱,土地与道




《四棵杨》:故事与爱,土地与道

路金波(出版人)

 

以本书策划人的身份来写“书评”,有些尴尬。所以必须首先声明:我不能冷静客观地评价这书,我的确陷入景仰和热爱。我出版了它,并且继而贪婪地希望更多人去读。于是我写下这篇文字为它唱赞歌---只是--每一句赞美都发自内心,我愿意为这“广告”负责。

 

《四棵杨》大16开,637页,86万字。这大厚书放在桌上的时候,显得十分笨拙。没有序,没有前言,没有后记,连目录都只有54个字。作者以决绝地姿态,来讲一个村庄30年的故事。

 

小说是什么?故事。只是故事。“人物”是故事的结果----小说中的人物形象和外貌描写、对白、心理描写等毫无关系,只和故事中人的行为有关;而“结构”,只是故事的呈现方式;至于蹩脚评论家经常谈到的“主题”“立意”,对不起,那从来不是小说家的职责。小说家写下宝玉和十二钗的艳情,写下王子复仇记的暴力。他只呈现,不解释,更不解决现实的任何问题。你读到“道”或“淫”,每个人心中都有不同的王子,你们有几百年时间争论,却和小说家无关。

 

《四棵杨》的笨拙和强大就在与,它只默默地讲故事。说这村子有四棵大杨树,代表四大姓人家。张家是地主,土改要杀头,万风扬和李青龙设法救,末了领导说父子里只杀一个。老父张宗庵跪地谢恩,被锄击而死。子张天钰之妻自缢亡,天钰变成“三疯子”,而儿子乔娃在山中长成“巨人”。这说“疯话”的疯子和怪物,却冥冥中影响着村庄;支书万风扬与雪梅情投意合,却遭遇情敌白云天。这杀地主夺人爱的区长白云天,后来却落户成为村民,成为党的好干部和受人景仰的英雄。。。。。。

 

我惊叹与作者寒川子惊人的叙事才华,曾就此与他深谈数次。寒川子并非所谓专业作家,这本书在15年前曾写出一稿,“但是幸亏那稿未出版,因为那时完全还不会写故事。”。学识渊博的寒川子将创作命运的转折归根与三年前被制片人骗去写剧本,“反复折磨,痛不欲生”。他最后收获了小说版《战国纵横》,洋洋二百万字,在国内和台湾都颇受好评。寒川子先生曾转送我一本名为《故事》的书,作者罗伯特麦基,是美国的编剧教程之父。我后来曾研究了一段时间小说的历史、观念等理论,大体感觉是,中文小说来源于“评书”,缺乏虚构传统,受“文以载道”“源于生活”等伪理论“毒害”甚深。而西方小说源于戏剧,后受“先锋艺术”影响,成为关于“时间”“空间”的综合艺术。全盘接受西方小说理论的寒川子,凭借平实却深厚的虚构和叙事能力,事实达到了中国小说的高峰。

 

除了故事本身,伟大的小说要有情感,要博爱。故事本身是基于理性的,每个人物在选择中惟一的逻辑就是理性。但是理性并非世界的全部,就跟科学亦非世界全部一样----在时间之前,空间之外,是什么呢?是上帝。宗教是科学达不到的极限。而理性达不到的地方,就是情感。我甚至觉得小说家并不需要极高的智慧,但是,他必须要有热情,有困惑,有爱。

 

寒川子对这村庄有多么深的爱!实际上,这村庄正是他的故乡。作家在这里长大,云游千里仍时不时回到这四颗大树下。他刻意用虚构的技术使小说只是生活的比喻句,但是作品完成之后,作家本人却恍惚起来,过年的时候和他通电话,他说想“回去一趟”“看看老烟薰身体怎么样,家兴该当爷爷了吧”。这是一个有趣的现象,强大的小说家似乎永远都有一个文化故乡。王朔和王安忆代表诺大的北京和上海,而莫言、贾平凹、寒川子这些“力气更大”的小说家,却把自己局限在山东高密、丹凤县棣花镇、以及某个精确到名四棵杨的村庄。在这样的村庄里,你能看到万秃子对他寡妇娘的爱,寡妇娘对“地主”的感恩,那苟活装疯的小地主,原来是精通英语的翻译军官,他为什么不逃离?难道他也爱着这养人吃人埋人的土地?小说里有许多女人,但是没有爱情,这看上去使人绝望,却是那时代命定的伤。雪梅嫁给白区长,已然算是革命时期的爱情,而那个逃荒而来的外乡女子,怎么就跟了道士进才,后来又怎么为了粮食委身于老光棍。作者写得非常自然,所有当事人都明白。只有年轻的读者兀自感慨:尊严与生存,哪一个重要?

 

巴尔扎克说:小说是一个民族的秘史。《四棵杨》通篇弥漫着神秘气息。这是中原悠久的文明,这是几千年的地气----这块土地是老子出生的地方。本书在开篇第零章就出现了“推背图”,你分明可以看到无处不在的“阴阳”:这村子的领袖是刚烈的万风扬吗?还是一直病怏怏的老烟熏?那么多的灾难,是天地还是自然?最终的拯救,是龙王爷还是人?

 

这神秘的历史中显然有一条主线:土地。事实上土地是中国几千年历史的关键词。一直到今天,农村开发、退耕还林、失地民工、拆迁、蜗居、地王、炒楼,依然是中国政治经济社会矛盾焦点。这本书描写了土地与农民的深刻关系。并且还引出了主线中的另一个真正主角:中国共产党。《四棵杨》在出版之前引起过一些担忧,但是后来相关专家和出版社领导的结论是:党难道没有错误吗?白云天不正是在错误中回到人民中的吗?终于结束了讨论使本书出版。

 

现在我重新审视这书。86万字的大厚书立在书桌上。很雄伟。但是坦率说,我对它的销售毫不乐观。这是一个慌张的碎片时代,互联网、移动通信、旅行和娱乐,使世界变得那么热闹。谁会来看一本637页的农村小说呢?历史那么遥远。虚构那么无力。

 

无论如何,我以策划出版了《四棵杨》为傲。这作品将在寂寥的掌声里,顽强地自言自语,成为中文小说史上重要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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