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失眠者的阅读 王溢嘉
晚上十点过后,有德之士一个接一个安然入睡。夜,成了游荡者、走私者与偷情者的天下。
凌晨两点,当游荡者用尽最后一个铜板,走私者清点完舱底的私货,偷情者交换过两次体液后,夜,就成了失眠者的天下。
早已过了凌晨两点,我依然像个走私者般忙碌著,游荡在这个和那个案例之间,偷窥著人世的各种隐私。
失眠者的道德是值得怀疑的。
一个已婚妇人背著丈夫偷情,在混和著窗外桂花香与她身上夜间飞行香水味的餐厅里,和情夫共进爱的晚餐。
她点了一向嗜食的鲜虾。鲜虾的生猛、咸湿,唤醒了隔街旅馆中的床铺记忆,一股温热从她的指尖蔓延到全身。
当她近乎放肆地拨开坚硬的虾壳,将刀叉刺入赤裸的柔软虾身,准备对情夫抛第七次媚眼时,偷情者的梦魇适时降临。她那无趣的丈夫,顶著因被出卖而闪闪发光的秃头,愠怒地朝她走来。
干净的文字工整地描述了失控的丑行:偷情的妇人在惊慌失措中,来不及接受情夫吮舔的肌肤,忽地冒出一个又一个粉红色的荨麻疹,属於界面清楚、不含落屑、搔痒难当的亚型。
可怜的丈夫是否痛揍不贞的妻子,就像人们渴望知道的各种奸情的发展一样,没有下文。唯一留下记录的是,这位妇人以后每次吃虾子,不管是和儿子共食、牧师同桌,或者在捐出一笔慈善款项后,那已经贞洁的肌肤依然冒出醒目的、搔痒难当的荨麻疹。
终於,她成为某皮肤科医师的病人。敏锐的医师立刻做出正确的诊断:「心身性皮肤过敏症」。所谓「心身性」是心理影响身体,医师说,在做为自我边界的皮肤爆发荨麻疹,不失为一个典雅的隐喻,是「痒啊!痒啊!我真是一个皮痒的女人」的无声告白。
书上的个案报告清简得像一杯白开水。在阅读时,我尽量加油添醋,想像这位偷情妇人复杂的心情、肌肤的纹理、可能的长相,丈夫和医师的反应等等。至於那位情夫,倒是可以省略,因为他显然就是虾子。
背德者终将受到各种离奇的惩罚,妇人一再发作的荨麻疹似乎暗示了上帝的此一意旨。
但由於怜悯,我愿相信这位妇人罹患的并非「皮肤过敏症」,而是「道德过敏症」。当别人早已忘怀他们所做的背德之事,心安理得地入睡时,她的肌肤、她的自我、乃至她的潜意识依然在惊惶、在痛苦著。
在这个时代,对道德如此过敏的人已经相当罕见,因为多数人对曾肆虐人心的传统道德疫疾,都已具有充分的免疫力。
於是我了解:我的失眠,可能是上帝对我背德行为的离奇惩罚;但也可能是我本身对道德过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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