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有权利和神对话？

辛泊平

也许出自一种阅读习惯，我对对话体的文本充满了好感。在我的印象中，好的对话绝不是一方面的，它应该取决于双方。提问者和回答者同样重要也同样精彩，那是智慧的相互试探，是灵魂的相互擦亮。也曾在报刊上看到许多访谈录，因为提问者与回答者的素质和学养参差不齐，经常偏离主题，或者干脆错位。有时是提问者为了所谓的趣味性，不惜以一些新闻花絮或者当下的噱头切断原本意义上的对话，结果弄得回答者不耐烦，不是说无可奉告就是说前面已经表述了云云，直到最后也没有说出个一二三，所谈的问题依旧是云里雾里。所以，只有提问者和回答者的情怀和学养大体对等的对话才有嚼头，才能擦出更多的精神火花，比如査建英与北岛等精英们的访谈录《八十年代》。还有一种情况也非常好玩，就是普通人与大师之间的对话，因为显而易见的差距和差距的透明，提问者不必故作深沉，回答者也能放下架子，仿佛小孩与大人的对话，轻松自然，也别有趣味。美国人唐纳德•沃尔什的《与神对话》便是这样的一本书。

不可否认，信仰在许多场合下都是一个敏感的话题，所以，人们在日常对话中都刻意回避。然而，信仰问题又无处不在，凡有人的地方便有信仰，哪怕是原始的部落图腾，也应该属于信仰的范畴。所以，信仰的话题又是一个容易吸引人的话题，尤其在今天这个文化多元、无限开放的时代。因为生存的严酷，因为物质文明对人的异化，人们精神焦虑、心灵荒芜、灵魂无措，许多人都希望听到一点来自人世之外的声音，慰藉趋于干枯的生命。这是当下比较普遍的精神状态，是一种被热闹的娱乐节目隐蔽的存在。《与神对话》没有掩饰什么，而是直面这种凛冽的焦虑和迷失，并试图从神的角度解决人的精神困境。

用不着迷信，也用不着诋毁，沃尔什当然没有和传统意义上的神灵对话，但他的确在某种程度上遭遇了被我们忽略的灵魂。是的，灵魂，那是原本意义上的自我，但在肉体关注和精神追求的双重价值的完成中，灵魂却被我们忽略甚至是丢弃了。在关于肉体、精神、灵魂的论述上，我同意沃尔什的观点，肉体、精神、灵魂分别是哲学中的意识、超意识和潜意识。灵魂是生命本来的样子，是需要被唤起的最初记忆，而肉体和精神则是灵魂的此在的实现途径。然而，在今天，我们因为多种原因，放弃了对灵魂的记忆，也就是偏离了生命健康的实现之旅。在这里，沃尔什的神和人类那些伟大的先知圣贤没有差异，如佛陀，如老庄，都是鼓励人类从欲望中解放出来，完成自我救赎、自我实现的终极目的。这是人类共有的慧根，不受时空的限制，也不受种族的干涉。

从某种意义上说，有丰富阅历的沃尔什是极聪明的，在对话中，他回答了许多当下人关注的问题，诸如灾难，诸如情欲，诸如战争和屠杀，而且，在阐述这些问题的时候，没有因为预设的对话对象而训诫，而是用我们熟知的宗教语言、哲学语言、尘世语言娓娓道来，深入浅出，时有让人眼睛一亮的地方。然而，随着阅读的深入，我还是渐渐读出了一种美国思维，一种无可无不可的逻辑。且看这些话语——“你是你自己的裁决者”、“让我来直接回答你的问题吧：是的，你可以为所欲为，丝毫不用害怕有报应”、“此在是存在的最高状态”、“情欲便是自我实现的必经之路”、“所以我要告诉你：从今往后，永远以你的自我为中心。无论在什么时候，你要关注的是你现在是谁、正在做什么事、拥有什么东西，而不是别人过得怎么样”、“正是这种对生命的尊敬使得你们有时候需要战争，因为正是通过打击迫在眉睫的邪恶的战争，正是通过保卫命悬一线的别人的战役，你们才能够证明你们的身份”……

必须承认，这些话都是相当智慧的，也是相当受听的，无论是谁，清白还是罪恶，都可以从中找到为自己辩护的理由。然而，它不是单一的，而是拥有无限的阐释可能，正如佛陀的那个拈花微笑，你可以说从中悟出了大千，也可以说什么也没有发现。这是一种中庸的智慧，一种自足的暗示。所以，你不能太过认真。

这是一本有宗教智慧、却没有宗教的拘谨，哲学的思辨、没有哲学的繁琐，社会学的广博、却没有社会学的琐碎，有伦理学的内核、却没有伦理的束缚，文学的美感、没有文学的虚构；有凡人的生机、也有神圣的庄严，有红尘的快乐、也有天堂的宁静，有人间烟火的温暖、也有未来世界的反观的书。所以，这是一本无法定义的书，一如“神“对他自己的判断；是一本谁都可以从中找到自我，但有可能随时迷失自我的书；一本暴君、奸商、妓女、阴谋家、投机者都可以找到证词的书；一本失意者、失败者、厌世者皆可以得到安慰的书；一本有着美国式的智慧、美国式的幽默、美国式的现实、美国式的信仰、美国式的油滑、美国式的解决问题的态度（行动即是态度，态度即是目的，目的即是原因）的书，一本随时可以放下亦可随时可以打开的书。

《与神对话》 【美】尼尔•唐纳德•沃尔什 著  李继宏 译 上海书店出版社 2009年7月第一版

2010-5-19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