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说庄子之《知北游》
第六讲 问答双泯,隐道乎昆仑
妸荷甘与神农同学于老龙吉。神农隐几阖户昼暝,妸荷甘日中奓户而入曰:“老龙死矣!”神农隐几拥杖而起,嚗然放杖而笑,曰:“天知予僻陋慢也,故弃予而死。已矣夫子!无所发予之狂言而死矣夫!”弇垌吊闻之,曰:“夫体道者,天下之君子所系焉。今于道,秋豪之端万分未得处一焉,而犹知藏其狂言而死,又况夫体道者乎!视之无形,听之无声,于人之论者,谓之冥冥,所以论道,而非道也。” 于是泰清问乎无穷曰:“子知道乎?”无穷曰:“吾不知。”又问乎无为,无为曰:“吾知道”曰:“子之知道,亦有数乎?”曰:“有。”曰:“其数若何?”无为曰:“吾知道之可以贵,可以贱,可以约,可以散,此吾所以知道之数也。” 泰清以之言也问乎无始曰:“若是,则无穷之弗知之无为之知,孰是而孰非乎?”无始曰:“不知深矣,知之浅矣;弗知内矣,知之外矣。”于是泰清中而叹曰:“弗知乃知乎!知乃不知乎!孰知不知之知?”无始曰:“道不可闻,闻而非也;道不可见,见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知形形之不形乎!道不当名。” 无始曰:“有问道而应之者,不知道也。虽问道者,亦未闻道。道无问,问无应。无问问之,是问穷也;无应应之,是无内也。 是以无内待问穷,若是者,外不观乎宇宙,内不知乎大初,是以不过乎昆仑,不游乎太虚”。 |
说得热闹的绝非是道
“妸荷甘与神农同学于老龙吉”,庄子的文章读起来觉得都很美,光这些人名字就会让人想起这些是高道之士,都是隐士啊!当然除了神农,神农是中华民族的老祖宗,还在黄帝之前。他又是中医的祖师爷,神农尝百草而做《神农本草经》嘛!他们都同学于老龙吉,当然,神农还是有点偷懒,“隐几阖户昼暝”,经常大白天把门关着,把桌子一摆睡大觉,就是我们现在说的睡“回龙觉”。到了中午的时候,“妸荷甘日中奓户而入曰:“老龙死矣”!妸荷甘“奓户而入”,把门推开就说:“唉呀!不好了,师傅老龙吉去世了!”
“神农隐几拥杖而起,嚗然放杖而笑”,神农一听到师傅去世的消息,就马上从茶几上一靠,拿起手杖就站了起来。“嚗然放杖而笑”神农这个人还是很有道气,听到师傅死了,先是一惊,然后是开怀一笑,“曰:“天知予僻陋慢也,故弃予而死”,就说:“老天爷知道我这个人,有点荒诞、怠慢、拖拉、学道不知上劲,不精进;所以老师就弃我而去!”唉呀!去了就去了吧。
“已矣夫子!无所发予之狂言而死矣夫”!就说他师傅在走的时候连一句话也没有留给我们啊!唉!我们跟了你老人家几十年了,你还是应该把道给我说一二句嘛!你怎么就这样走了呢?想当年离欲老和尚走的时候,很多人都有意见。为什么有意见?说他老人家活了一百多岁,带了那么多徒弟,怎么不传些真经,不传些修道的秘诀,不传些养生的秘诀?咋就走了呢?只有我心里明白,我说:“他老人家神通广大活了一百多岁,走了就已经给你们传了密法了,人都是要死的,这个就是他给你们传的大道,破除大家对师傅的迷信”。大家都觉得离欲老和尚——四川的头号活佛、头号神仙、神通广大,他医的病人不计其数,但他看病是靠神通,我所见到的真正具有神通的人,还只有离欲老和尚一位。他老人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只留了一句话,叫我和昌臻赶快去办大事。我们赶去时,他老人家已经去世了。所以神农也有这种感觉,师傅他老人家怎么没有留一句话就走了呢。
“弇垌吊闻之,曰:“夫体道者,天下之君子所系焉。”“弇垌吊”是更高明的人,他说,“体道”,天下的君子哪个不想追求呢?每个人都想追求。在坐的各位、包括外边还有更多的人,寺庙里的、道观里的、还有若干居士都想求道。我见过不少老先生,除维摩精舍那几位外,还有王云舍、李尔余、吴伟楼等。这些老先生们几十年来,乃至终身对道的执着追求,精神是极为感人的。
“今于道,秋豪之端万分未得处一焉”。“今于道”,我们世间,包括佛菩萨,包括太上老君,种种道人所讲述、描绘的道,的确是“秋豪之未”的万分之一都没有达到。就用刚才释迦牟尼佛的话说,说法四十九年,谈经三百余回,说了三藏十二部,但是,不过如恒河的一粒沙而已,未说之法犹如大千世界恒河之沙啊。“大千世界”什么概念,我们这个太阳系只能算是一个世界,其上还有“小千世界”,还有“中千世界”,就是我们现在天文学上所定义这个宇宙还谈不上一个“大千世界”,那么我们再来看这个道,我们所知所会的那个道又算什么呢。
老龙吉“而犹知藏其狂言而死”。说句难听的话,一般人听到那些说道的都感到有些犯“狂”,为什么会感到有些犯“狂”呢?这个就是《道德经》中所说的,“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得道,若存若亡;下士得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为什么呢?下人听到这个道就像狂言一样的,所以这个“犹知藏其狂言而死,又况夫体道者乎”!真正体道的人,就不会去说道了。就连“秋豪之未”的万分之一都不到的这么个老龙吉都知道把这些闷在肚皮里,死了算了,说出来就是害人,说出来就误导众生,所以知道“藏其狂言而死,又况夫体道者乎”!这是为什么呢?
“视之无形,听之无声,于人之论者,谓之冥冥,所以论道,而非道也”这是一个定论,在佛教里称之为“决定见”。既然是道,又不是具体一样物事,你怎么能看得见呢?“视之无形”,我们看哪一样“有形”的东西是道?“听之无声”,哪一样有具体声音的东西能够体现是道?至于人对道的种种议论,什么“希、夷、微”啊!什么“渺渺冥冥”啊!等等之类,一切一切都不是道 ,所以“论道而非道也”,天天说得热闹的绝非是道。
狗子有佛性和狗子无佛性
下面这段读起来也非常有趣,“泰清问乎无穷”,这个“泰清”也是隐喻,就是指我们的思维,总是想把什么都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无穷”就是一个无穷尽的东西,我们这个有限之资又怎么能够穷尽“无穷”呢?庄子把这两个概念通过拟人化后进行交谈,来说明道理。“泰清问乎无穷曰:“子知道乎?”无穷曰:“吾不知”,既然是“无穷”又怎么能让你“泰清”给问住了呢?他永远都是处于一种模糊状态,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拥有什么?他自己是什么?他决不可能知道,并加以说明。
“泰清”先生在“无穷”先生那里得不到答案,于是又问“无为”先生。“无为曰:“吾知道””,这个“无为”就比“无穷”低了一点,毕竟“无为”已经有人为的作用在里边了,尽管他处于无为状态,他已经从“无穷”降了一等了,已经有人的痕迹、铬印在里面了。
曰:“子之知道,亦有数乎”!泰清就问,你所知的道有可入的方法吗?这个“数”可以理解为方法、规律、条款,就看你如何感觉,到底有什么方法可以使我们知道?到底有什么方法可以使大家明白?
“曰:“有。”无为说:“有”。那么具体的实践之路,如何操作?如何运作?如何修行?如何去实践呢?
“泰清”又问曰:“其数若何”,“无为曰:“吾知道之可以贵,可以贱,可以约,可以散,此吾所以知道之数也”。“无为”说我对道的理解是“可以贵”——说它很珍贵,简直是珍贵得了不得,因为只有三世诸佛才知道,只有太上老君才知道,而众生们不知道,这个就是“可以贵”。并不见得是可以使人富贵,这样白话翻译就走到一边去了。因为道的确“可以贵”,只有三世诸佛知,一切菩萨知,真人、至人知,众生们不知,你说它贵不贵?活佛喇嘛、善知识们我们要去供养,求得那么一点点法,如果不供养,也就没有你的份。你说这个贵不贵重,当然贵重。你一进入那种仪轨,进入那种排场,你才知道它贵。当然大道贵不贵重?到了金銮殿里,你才知道大道之贵。当了皇帝,掌握天下的枢机,“候王得一,以为天下贞”嘛!当了皇帝你才知道它的珍贵。
当然,道是可以是贵,也可以是贱。就像庄子说的“道在屎尿、在瓦壁”。你说贱不贱呢?贱。道既可以使你成为神仙、活菩萨,但是道也不排斥众生,你变阿狗、阿猫都可以,都有道。并不是阿狗、阿猫就没有道了;并不是苍蝇、老鼠、臭虫就不是道了,就不具备道了,同样是道,因为道可以贱。
所以,唐代有人问赵州老和尚:“狗子有佛性否?” 赵州老和尚说:“无。”那人不服,说:“上至诸佛,下至蝼蚁皆有佛性,为什么狗子却无?” 赵州老和尚说:“因为它有业识在。”后来又有人问赵州老和尚同样的这个问题,赵州老和尚却回答“有”。那人反问道:“既有佛性,为什么会落在狗皮里?” 赵州老和尚说:“谁让它明知故犯呢!”这则公案也可以作为可以贵,可以贱的注释。
“可以约,可以散”,佛教经常说菩萨卷舒自在,出入法界,卷舒自在。卷,就是“可以约”,收敛起来而“万法归一”;“散”,舒散开来,“一生万法”。所以这个是“一”和“万”的关系,也就是“约”和“散”的关系。
“此吾所以知道之数也”,我们的思想也可以贵,我今天做观想,“阿弥陀佛”相好庄严,这个是贵嘛,贵相嘛!一会儿观想“白骨观”,到“尸陀林”里去想种种地狱之苦,可以贱嘛!我抱元守一,“可以约”嘛!我入定,把思维和能量积聚起来贯注于一点,收摄身心,这个是“一”。另外我体察世间、关怀民众,积极地去奉献一切,就是“可以散”嘛!这都是我们自己的心,可贱、可贵、可约、可散。大道本来就是如此,我们在讲大道的时候和我们的心是不分的,道就是心,心就是道、佛即是心,心即是佛。所以“此吾所以知道之数也”,说得对不对呢?当然很对,没有说错。
不知最亲切
“泰清以之言也问乎无始曰”,“泰清”先生把“无为”先生的这一番话又去请教“无始”先生,当然“无始”也是这么一种拟人化的形象。
“曰:“若是,则无穷之弗知之无为之知,孰是而孰非乎!” 于是“泰清”就向“无始”先生请教,他说:“‘无穷’他不知道这一切,而‘无为’知道这一切,他们两个到底孰是孰非?到底知道的对吗?还是不知道的对?
“无始”先生的回答就极其高了,“不知深矣,知之浅矣;弗知内矣,知之外矣”!我们很多人经常炫耀自己的知识、能力,有知识、有能力的人的确值得骄傲。在世间法之中,在人类社会之中,我们应该具备知识、具备能力、具备地位,不然会被人看不起,一个人如果没有知识、没有能力是一个很糟糕的人。但我们这里是面对大道,面对大道则是另外一回事。所以“出世法”和“入世法”我们不能这样去比,“出世法”就叫“不知深矣”,因为研究的是至道,在道上在说,在道上在行,那么我们就应该明白这个“不知”的道理。
我们研究禅宗公案,发现很多公案都与此类似。如有和尚问石头祖师:“如何是佛”?石头祖师回答说:“问取露柱。”来问的和尚说;“学人不会。” 石头祖师盯着他说:“不会?老僧更不会!”就像法眼祖师问他的师傅罗汉和尚:“学人不知”。罗汉禅师说“不知最亲切”。就这一句法眼祖师就大彻大悟了。云门祖师也常说“但守不会的”;赵州老和尚也说 “老僧不在明白里”,很多祖师都在用这个“不会”作为教化的一种方便。为什么呢?这就是“截断众流”,让你进入一种不会的状态,当你还会时,你的言语道就还没有断,那么你都是在明白之中运行,都是在“第六识”的明白中活动,都是在“比量”之中运行,都是在比量之中去模拟大道。当你的言语道一断,思维一下刹车了,那时你才真正进入一种“空无虚”、“周遍咸”的状态,那个状态是空、是无、是什么都没有;没有会,也没有不会;没有懂,也没有不懂;这样才有资格称之为“言语道断”。
佛源老和尚就有那种作风,看见来参访他的人在那里磕头,一棒子就给你敲下去,吼道“拜什么呀!”一下就把人吓傻了,就在这吓傻的一刹那,你就已经处于“言语道断”的状态,但是这些人不知道。有些人去参访他,佛源老和尚就问“你什么地方来的?来干吗”!又把眼睛一楞。佛源老和尚的眼神是很厉害的,这一下又把人家吓住了,一吓住也是处于“言语道断”状态。但是参学的人恍兮惚兮不明白,经常有些人在那里当下错过此机,你就怨不得老和尚没有传法给你啦!最高的法,最高的境界、让你品尝了,但是你不知味,那就没有办法了。
无上菩提你怎么现证?
“不知深矣,知之浅矣;弗知内矣,知之外矣”。“不知”是一种内证,我经常说学佛的人要有证量,要现证菩提。但无上菩提你怎么个现证?无上菩提就是一个“无”嘛!就是一个“空”。如果还有所有,你就没有证道。所以你说这样次第有所证悟,那样次第有所证明,反而不是。“弗知内矣”,它是内在的,实在的,赶也赶不走,偷也偷不走。我们想一切知识文化,一切聪明,它都是有生灭的。就像我们四川的隆莲法师学问和修行都是第一流,赵朴初赞她为第一比丘尼,十年前得脑溢血以后到现在成半个植物人,以前的知识文化、聪明智慧全部都丢一边去了。许多聪明的、有学问的人成老年痴呆了,怎么办?所以聪明智慧、知识靠不住,为什么靠不住?你当小孩子的时候拥有这些吗?老年痴呆或者中风以后你还拥有这些吗?尽管不拥有,真如、佛性、道仍然没有离开你,仍然在你的心里。只是你已经没法用你的聪明智慧,通过知识文采来包装它了,你失去了这个能力。但是尽管你失去这个能力,大道仍然在,阴阳二气仍然在你身上运行,也没有离开你分毫。
所以“弗知内矣,知之外矣”,真正的“内证”是在这个“不知”上。“知之外矣”, 知道,就像我在这里解说、宣讲、阐述的,这都是外在的,给别人的也是外在的一种信号,一种信息而已,如果这个信息与你相应呢!也许对你起点作用;如果不相应呢,恍兮惚兮地也就莫名其妙的过了。如果把这个“知”到处炫耀,八方去建立道场,八方去大吹法螺,号称自己天下第一。像那些自以为是之类的,那就纯粹是个外行。越是外行的人,越要包装自己,为什么呢?因为他要骗钱!他要骗名、骗利嘛!捞名、捞利必须通过包装、通过在外面去运作。不然,就没法去捞名、捞利。所以“知之外矣”,是我们衡量一个人是不是“道人”的根本分水岭,我们经常见到一些所谓有“知”的人,常常又写文章又热闹,特别是有些在网上发贴子的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些人都是不懂的,特别是在佛法上凑热闹的人,根本不通,真正懂的,他在山里面才不会来管你“迷悟如何”。为什么呢?他们都是隐居深山,他们也不会使用这些现代化的信息工具,他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自受用去了,只有不甘寂寞的人才在外边闹,包括我在内。
所以“于是泰清中而叹曰:弗知乃知乎!知乃不知乎!孰知不知之知”啊!于是泰清就承认他了。泰清好像有所悟,于是感叹到,“不知道乃知道啊” !“不知”就是真知,真知就是“不知”。哪一位知道“不知之知”啊!孔夫子都说过,“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大宗师》里说“以其知之所知以养其知之所不知”。药山禅师说“思量个不思量的”,沩山禅师说“以思无思之妙,反思灵焰之无穷”。要明白这个不知的妙处。所以我们要知道“不知”的妙处,为什么呢?万法之源就在“无知”之上啊!离开了这个“无知”就没有万法的产生,今天不懂,不懂就是无知,通过了学习就成了已知,所以“无知”才是万法的根源,前面说了“昭昭生于冥冥”嘛!“冥冥”是黑暗、不知;“昭昭”是清楚、明白,它的前提一定离不开糊里糊涂,离不开“无知”。我们除了现在,过去是“冥冥”,未来是“冥冥”,只有现在是处于“昭昭”状态,处于清醒、明白的状态。但是这种状态是面对具体的因缘而起的,因为昨天你同样处于“现在”状态,明天也有明天的“现在”状态。但是明天的“现在状态”是处于“冥冥”之中;昨天的“昭昭”相对于现在还是处于“冥冥”,你要通过回忆才能回忆出来,回忆本身已经是现在了。就像人不能两次跨过同一条河流的道理,所以我们看这一节的确是妙不可言。
我们要知道“不知之知”,也叫“不知之智”,这样去感觉、去理解也可以。我们怎样不在已知之中翘尾巴?怎样把自己高傲的头放下来?为什么“南泉斩猫”之后,赵州老和尚回来,南泉对赵州说:“他们东西两堂争猫,我让他们下一转语,说出来,我就不斩猫,说不出来,我就把猫斩了,这个转语请你来下一下。”赵州老和尚就脱下草鞋放在头上走出去了。南泉和尚就叹息一声说:“唉呀!子若在,则救得猫儿矣”!如果你在的话,就能把猫儿救了,就是把脑袋放下嘛!就是把鞋子放在脑袋上嘛!就是要把“已知”放下,放下“已知”你才有无穷的发展空间。我们的“理障”也好,“所知障”也好,为什么成为“障”?就是不明白还有个“无”在前面,或者有一个“无”作为我们的根基,老是把这个“已知”端着,执著于我们的所知。如果你明白了这个“无知”,明白了这个“无”的伟大,“无”的无限,那么我们的“所知障”自然就化了。
和老佛爷一个鼻孔出气
庄子在这里的发挥就像佛教的 “中观”派的大师一样,或更像超级禅师,他破你这样“知”,破你那样“见”。但他又不像“中观”那样一套一套的,他从根本立场上就给你一刀两断,没有给你辩论的必要,但是你把他驳不倒。当然佛教里也有一些批评老庄的,从这样的法数,那样的名相上来驳,实际上他们没有真正理解老庄,如果真正是对佛经、佛典学通了,他就会觉得庄子的话和佛经、佛典是一个鼻孔出气。我们下边就结合着佛教来给他作证明。
“道不可闻,闻而非也”,老佛爷经常说“不可以智知,不可以识识”、“不可思议”、“不可说,不可说”、“非分别思量所能及”。为什么呢?道不可说嘛!你要让老佛爷把他那种“自受用”境界,把他“睹明星而见道”的真正东西给说出来,他也说不出来。所以到了最后只有“拈花示众”,百万人天不知所措,只有迦叶尊者破颜微笑,老佛爷说:“我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实相无相,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的东西嘱咐摩诃迦叶。”那百万人天大众,三千阿罗汉全部傻眼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通过这个故事,我们也可以看出“道不可闻”,真正的大道,你是不可能通过语言文字得到的。“闻而非也”,闻到的东西都是一些“知见”,都是一些文字符号而不是道。
“道不可见,见而非也”,见到的东西都是一些图像,图像是“眼尘”上东西,闻到的是“耳尘”上的东西,所以“闻而非也;见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真正的大道是不可说的,说出来的是声尘上的东西。
“知形形之不形乎”,这就像前文的“物物者与物无际”,所以“形形”——赋予万物的大道,大道它本身是无形的,所以“道不当明”,大道你没法给他一个具体的规范、具体的定义,所以《道德经》里说“强为之名” 嘛!勉强给它安了一个名字,“强字之曰道,道曰大,大曰远,远曰反”,这里说的是“道不当名”。再看下面的:
无始曰:“有问道而应之者,不知道也。虽问道者,亦未闻道。道无问,问无应。无问问之,是问穷也;无应应之,是无内也。”
这一段我们引句佛经来说,波斯匿王有一次去问老佛爷,“于第一义谛中,有世谛否?”佛于是就告诉他说“汝于过去七佛已问一义二义”。你在过去七佛之时早已问过“一义、二义”了。“汝今无听,我今无说”,你今天不听,我现在不说。“无听无说,即为一义、二义故”。这则公案和庄子这一节有什么区别呢?毫无区别,简直是一个鼻孔出气。你看嘛!“道无问,问无应”,你看是不是这个道理,这个“无问无答”是谓“一义、二义”。真正的“无上菩提”就在 “无问无答”之中。“无问无答”是一个什么东西?大家可以设想一下,“无问无答”是一个什么状态?我们以后也可以设计一个现场,有些朋友喜欢搞现场示范教育,大家坐在这里,眼睛闭上不准乱想,静默五分钟至半个小时,然后再问你看到什么没有?你当时在干什么、忙什么?如果我们放下心思,即可好好回味一下道的感觉。当然学道的人对这点是要感兴趣些,学佛的人对佛、禅、菩提要感兴趣得多。但实际上都是一回事,因为都是心嘛!“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怎样在我们自己的心上把道的感觉有所契入?这样才能提高修行。
再看前面这一段就其义自明了,“有问道而应之者,不知道也。虽问道者,亦未闻道”。别人向你问道,你去回答了,只能证明你根本不知道,纯是门外汉。而来听你高谈阔论的,尽管听了一肚皮,结果是“亦未闻道”,成了聋子和哑子间的对话,你看麻烦不麻烦。所以以后遇见论道一类的场合,最好是以“道无问,问无应”的姿态来应对。不过话说回来,世间能有几位高明知道其中的妙处啊!
鹅湖禅师御前演道
“有问道而应之者,不知道也”,下面举些例子来看,帮助大家理解。我们看到佛源老和尚那里也经常有人问这样、那样的问题,佛源老和尚就说:“我不懂、不知道、我耳朵听不到,眼睛看不见。”他也是这样的。你要问他,他说不知道。当年有些人问石头和尚如何是佛?石头和尚就说:“你问得太高了,你向下问”。石头祖师也是这样的。我们看马祖和百丈禅师的“野鸭子”公案。马祖把百丈禅师的鼻子一扭,百丈禅师就言下大悟了,回到寮房里就哭。他的同参就问“唉呀!你怎么哭了?你是不是想妈了呀”?百丈禅师摇摇头;又问“你是不是有病了”?他又摇摇头,又问“那你到底怎么啦”?百丈禅师就说:“你去问师傅嘛”!这位同参就跑到马祖那里去问,“师傅!百丈禅师到底怎么啦?他哭得那么伤心”?马祖就说:“他会也”!后来有人向马祖请教,马祖就说:“我今天头痛,不给你说,你去问你的南泉。”此人就问南泉禅师,南泉禅师就说:“我也不知道!”,此人又问智藏禅师,他说:“我今天忙得很,那有闲功夫给你说,你滚蛋吧!”都是在踢皮球,让你自己去闷,就像炖肉一样的,慢慢去熬,肉烂了在锅里,让你慢慢去感觉。
“虽问道者,亦未闻道”,问道的人听到有人给你说了,还是得不到“道”。
“道无问,问无应”,道是不可能去问的,你怎么能能有资格去问道?当然作为众生来说“贼心不死”肯定要去问道,这也是一个必经的过程,也需要问,但是到了最后才明白“道无问”。另外 “问无应”,一般的老师面对学生的提问,他答不答呢?他还是要答,“三字经”、“百家姓”还是要给学生启蒙,到了最后还是要走到“道无应”的境界之中。我们看现在读书的学生,不管是小学、大学,师生之间都是“师徒授受”,你到了研究生、博士生的时候,老师大多是给你指导一下,哪还有手把手地去教你呢?要你自己去学,自己去写,自己去实践,自己去写论文。如果不是自己去做,得到的东西都是虚的,所以“道无问,问无应”。就像老佛爷说的“汝今无听,我今无说。无听无说,即为一义二义故。谛听,谛听,善思念之,如法修行”。他给你说了一大通,也就是让你如此这般一下。
很多人有许多问题要问,前一个问题还没有听清楚,第二个问题就来了,第二个问题还没有弄清楚,第三个问题就又来了。我第一次在柏林寺夏令营讲课时,遇到那些大学生,在普茶时间开始提问,他们提问就像机关炮一样的,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后来明海法师就给我说:“冯老师,我们都有经验了,这些问题可以统统不料理,为什么呢?他们是没有问题找问题,哪个是问题?都不是问题,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提的问题是什么?念头一动,哦!恍兮惚兮!一个问题就给你提出来了”。我说:“我是初来乍到,第一次嘛。”以后我也就精灵了,遇到这些问题要么不料理,要么一刀两断,不与他们周旋,一与他们周旋就被他们拴起了。
“无问问之,是问穷也;“无应应之,是无内也”,以“无应”来应,来回答外边的提问,那么是“无内”也。“无内”,就是空,就是无,要使自己处于无所有的状态,也就是《齐物论》中所说的“虚室生白”的状态,也就是《金刚经》里所说的“应无所住”的状态。我们怎样才能使自己做到“无问问之,无应应之”,实际上临济的“四宾主”,“夺与不夺”实际上也不出《庄子》这个范围,临济的“四宾主”,“有时夺境不夺人,有时夺人不夺境;有时人境俱夺,有时人境俱不夺”,它还是从 “无问问之,无应应之”来料理,当然这个可以从两方面来理解。有些人他没有问题来问你,是他自己都说不清楚。有些是不该回答的问题,你也去回答,不该回应的问题,你也去回应,你“是无内也”,你自己没有明堂。这些话是可以从两方面理解的。所以我们也不要拘守一面,这些都是玄妙之言,玄就玄在这里!妙也妙在这里。如果我们机械的、僵硬的按照书本的翻译去理解,就给我们一个误导,我们看到这个教授这样翻译,你就按他的理解;又看到那本书是那样解释的,你就那样理解,那你就完了。庄子的语言是两面兼到,从这头看一下,从那头再看一下;正面看一下,反面看一下,都可以使我们受益。如果你只是从一面进去,那你脑袋就不灵光了。无应应之,是无内也”,我们人一生下来有什么问的呢?没有什么问的。弹指一挥间,这一百年就过了。
所以明白这个道理,我们就应该知道什么叫“无问问之,是问穷也;无应应之,是无内也”。如果我们没有问题来问,那么一切问题都放倒,唉!你有什么问题?我来回答,我没有问题,你怎么来给我回答。《黄檗希运禅师传心法要》中说:“佛说一切法,为除一切心。我无一切心,何用一切法”。我们大家如果没有病,就不用去找医生,没有病我找扁鹊干什么呢?我身体健康,你把我没有办法。当然,如果有病,你肯定要找医生给你看病。你“无问问之”那么“是问穷也”,你哪还有问题来问呢?哪个来答呢?没有办法。如马祖的弟子鹅湖大义禅师在唐宪宗御前与一“供奉”辩论,这位供奉是学中观的,他对鹅湖禅师说:“请师立义,我来破。” 禅师说:“立义竟。” 这位供奉莫名其妙,问:“你这立的是什么义?” 禅师说:“果然不见,非公境界!”这就活脱脱地表演出“无问问之,是问穷也;无应应之,是无内也”,你看好玩吗?
怎样去道教里的极乐世界
“以无内待问穷,若是者,外不观乎宇宙,内不知乎大初”,宇宙很丰富,万象都涵在其中,所以大道也是宇宙,宇宙也是大道。“内不知乎大初”,内是根本,“太初”是什么?太初就是一念之动,过去有没有终点?现在是过去的终点;未来有没有起点,现在就是未来的起点。我们要找太初的太初、过去的过去,那是没有穷尽的。我们能找一个太初的起点只能是现在,我们能找一个时间的终结点也只是现在。明白了现在的妙处,我们才能观察宇宙过去、未来等等,如“坚穷三界,圆裹十虚”之类的都不离当下。如果我们明白了这个道理,那么你要“观乎宇宙,知乎大初”,它实际上都是我们念头的一动而已。这个念头一动,宇宙也有了,太初也有了,尽未来际也在其中,都不离开这个。而这个恰恰就是“不观”和“不知”,不在这里进入,永远是不知大道之妙的!
“是以不过乎昆仑,不游乎太虚”,如果不明白这些的话,那么你还能游于昆仑吗?“昆仑”在道教里是把它神化了的,不是我们现在理解的昆仑山脉,在道教里的昆仑山就像佛教里的“极乐世界”一样的,是道教仙人们的归宿地,只有“大罗金仙”才有资格到昆仑山去“长住”。像地仙、人仙、鬼仙之类的还没有资格去玩哩。你只有明白了这个,你才能到昆仑啊!不然,你就没有资格去,你也就不能“游乎太虚”。所谓的“太虚”用佛教的话说,也就是无量无边的佛菩萨刹海。无穷无尽的时间、空间,我们怎样才能去旅游一番呢?当然,这个“旅游”并没有离开自己“当下一念”半步,就在这个“当下一念”之中,你就可以“过乎昆仑,游乎太虚”。你看,能有这样的功夫多舒服。学了这一节,我们对庄子的境界又有了新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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