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前天中午,独自在家,懒得弄饭,喝了一碗苞米面糊糊——时下叫玉米汁。不是用老玉米磨面而是把鲜玉米直接轧碎,加上水、白砂糖、食盐、粘稠剂、食用香精和多味不知名的化学添加剂,混合而成的饮料。我平时不喝甜饮料,活该我当天为什么犯懒要喝它。
不一会儿就觉得胃胀,接茬是恶心,我已经记不清多少年没有呕吐过了。几次翻上来要吐,雷声大雨点小,仅仅是些黏液。看来苞米面糊糊已经离开胃,进入了肠道。看来自己身体里的“公安”已经开始行动,探明来者不善,正在调动人手清除之。可没想到他们动作还真快,我端着一盆洗好甩成半干的衣服走到阳台,已经感到了浑身发紧。勉强把一件衣服挂好,就无法支持。肠管开始痉挛,人也恨不得立马缩成一团。挣扎着走向卧室,扑向了床。
肠子抽筋是很可怕的,想想腿肚子转筋就知道了。
三十多年前,我在学校学习,临床外科的手术实习课,是给狗做阑尾切除。可能是房间比较冷,把狗的肠子从小切口拉出寻找阑尾时,狗肠子发生了痉挛,瞬间变紫,成为硬绷绷的弹簧。若不是那狗已被麻翻,非跳起来咬我们不可。几十年过去了,没想到我在这个炎热的午后遭到了报应。
不用说,此刻我的肠子已变成了紫色的弹簧。我趴着,疼得连大气也不能喘。不只是腹痛,后背、肩胛处也闷疼。四肢厥冷,大汗淋漓,连手指都湿漉漉的。糟了,莫非神经反射让心血管也痉挛了?我心脏不好,偶尔会发生心绞痛,知道硝酸甘油放在哪里,就是无法起身。
如果心跳骤停,不就顷刻过去了吗?看来只能静静等死,要这样死去也不错,不给亲人添麻烦。我并不怕死,一点也不。
今年是我的花甲年,天干、地支不重样的组合一共60个,我都经过了。人生该经历的,都经历了,很丰富、很知足,我的人生帐簿收支大致平衡。接下来开始的另一个轮回,过一年赚一年,都是正数,是上天特别的恩惠。
傍晚老公下班回来,把我翻过个儿来,一看嘴唇青紫,人已拜拜,清锅冷灶,不过是当晚没有热饭而已。那厮英俊幽默人缘极好,又有房有车,不出一年就被小龄中年单身女人围得团团转找不着北,并非是他不守节,天下男人还不一个样?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老公忘不了,妻在日日说恩情,妻死又娶新人了。
女儿恋爱多年,今年终于成婚。女婿有涵养有耐心,脚前脚后地呵护着闺女,两人都老大不小的了,量也不会再生变故,就白头偕老吧。每年清明给我上拄香,十月初一送送寒衣,就是难得的孝顺了。
幸亏我是父母最小的孩子,幼年没了爹,中年走了娘,让我没有了牵挂。
……正沉浸在生离死别中,肠痉挛开始缓解。觉得一股强大的力量涌向肛门。赶紧爬起来扑向马桶。水泻开始了,喝了一碗,泄了十碗。只喝一次,水泻六次。感谢我身体里的“公安”,以如此大的力度和敬业精神,迅速将入侵之敌赶尽杀绝。虽然我手脚冰凉,口干舌燥,两片嘴唇粘在了一起竟没力气把它们分开,可毕竟还好好地活着。
获得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的日本电影《入殓师》,讲的是伺候死者的一个行当,听起来糁人看起来感人的故事,用最温馨的语言表达了死亡的意义:“死亡就是一扇门,它不意味着生命的结束,而是穿过它进入了另一个阶段。”
人早晚要穿过那扇门,去找前世的亲人朋友,那不是同样开心吗?
拉了一回肚子,思考了整个死亡。很值。
2010年7月22日